我的婆婆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上小学时比较瘦，婆婆（方言，普通话的奶奶）看不过眼，于是住宿到老家，5分钟上学路变成了15分钟，公交车班次依然是11路。

每天早上4、5点，婆婆就起床准备早饭，一般都是猪油蛋炒饭，出锅前撒一把葱花，猪油香、蛋香和葱香，香得益彰。冬天的时候还特意准备一个热水袋，现代版的暖宝宝，任外面寒风凛冽，我自春暖花开。

中午时间紧，一般也是猪油饭或蛋炒饭，很多时候是婆婆拿保温盒送过来的。

晚上的时候肯定是大肉（因为我不吃鱼），腊肉香肠肯定是必不可少的，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抄排骨和酱扒肉（方言）。从小不喜欢难啃的骨头，所以婆婆每次买排骨都是精挑细选，排骨切三厘米，中间骨头周围肉（不知道是不是叫肋排），先炸后炒，吃起来特别方便，完全不存在啃骨头的困扰。酱扒肉是精选五花肉（喜欢吃肥肉胜过瘦肉），冷水下锅煮，然后切薄片，煸炒以后调味，主料是酱，至于是豆瓣酱、辣椒酱还是什么酱，有待考证，吃起来特别带劲，一口气三四块完全不是事儿。时至今日，每年回家依然少不了酱扒肉，而我依然一口气三四块。你可能已经发现了，腊肉香肠、抄排骨、酱扒肉，肿么都是肉，因为在婆婆的世界里，吃肉才可以长胖。

记得小时候，婆婆经常做各种吃食，平时做酒糟、盐菜、豆腐花、卤豆腐、榨广椒；过年做圆子、腊肉香肠、鱼糕肉糕、豆腐粑粑。

生榨广椒 熟榨广椒 圆子 腊瘦肉干 糕 豆腐粑粑

依稀还记得一碗类似蜂蜜的粘稠的黄褐色的甜食，真的真的真的特别甜，这也许就是传说中记忆中的味道。因为它深入骨髓的甜，所以铭刻于记忆中，久久萦绕；因为它食材的非常规，所以专属于记忆，无法复刻。

时间定格，一幅石磨、石膏和纱布做豆腐花的画面飘然而至。不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这幅画面也一直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也许是因为豆腐花的纯手工制作，也许是因为那石磨还一直静静地在那里等待着什么，一如婆婆，一直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我们。

别人端午节吃粽子，我们吃包子。有一年端午节，婆婆做包子，真的是一个顶俩，包子个头是一般包子的两个，我爸竟然吃了十来个，我估计也没少吃，美味可见一斑。可惜那时候没相机，更没有手机拍照，如此美味竟无图流传。奉上完美继承婆婆厨艺，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姑妈的端午节包子，估计和婆婆差不离，那一抹红油，立马垂三尺涎。

2015年端午节，大姑妈做的包子  2015年端午节，大姑妈做的包子

小时候，老家前面是一口池塘，每当虾出没的季节，取一根长竹竿（老家后面是一片竹林，初中住宿的床板就是爹爹使用篾刀把竹子剖削成竹篾，再一根一根编制而成的），套一个大网兜，在池塘里一推一拉，反复几次，一大盆虾就齐活了，小虾夹杂着龙虾。因为龙虾我们只要虾球+一点比较嫩的虾脚，美其名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奈尔糟粕太多，精华太少，一大盆虾到最后也只有一小盘。正所谓物以稀为贵，浓缩的精华经过婆婆的加工以后，果然分外香辣可口。一直以来婆婆对龙虾的诠释只有爆炒虾球，虽然后来知道了油焖大虾，还是最钟爱爆炒虾球。2015年尝试了一把，只要虾球和虾脚，清洗起来比较容易，吃起来也特别方便，完全适配我，虽然拍马也赶不上婆婆的味道，吃起来还是很过瘾的。

一直以来特别喜欢吃盐菜、卤豆腐和榨广椒，所以婆婆每年做年年做。上初中时，每周五必定在婆婆家逗留，很多时候，婆婆都是在中途翘首以盼着我放假，然后一起回家。每周日必定带卤豆腐到学校，卤豆腐是开盖即食，类似于豆腐乳，对于改善初中伙食是恰到好处。有时候没有回老家，婆婆又特意把卤豆腐送过来。现在过年回程，行李里依然少不了婆婆的卤豆腐，当然还有榨广椒，因为自己开火，所以多多益善。

卤豆腐之2013年 卤豆腐之2014年 卤豆腐之2016年

高三的时候，婆婆专门到当阳（没错，就是三国演义中当阳长坂坡赵子龙的那个当阳）为我做饭、送饭。下课了，站在阳台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婆婆的身影，步履略显匆忙，只是为了我的一口热乎饭。对美食最完美的诠释就是清盘行动，奈尔那时候胃口特别差，面对着珍馐佳肴，也只是三去其一（三个菜消灭一个菜，一根香蕉吃半根），浪费了婆婆的良苦用心，但是婆婆还是每天三个菜+水果。

有些味道，因为倾注了爱，让人念念不忘；有些味道，因为美味可口，让人回味无穷。而婆婆的味道，是倾注了爱的美味，所以更加让人留连而忘返。

暑假的时候，哥哥、妹妹还有我喜欢到老家，晚上和爹爹婆婆乘凉，躺在竹椅上或睡在竹床上，一把芭蕉扇，听婆婆打谜语、讲故事。婆婆其实不识字，却可以对各种谜语和故事娓娓道来。那些谜语，有些是关于蔬菜水果的，比如：红口袋，绿口袋，有人害怕有人爱。打一物；有些是脑筋急转弯的，类似：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大人指着小孩说:“你是我的儿子。”可是小孩却说：“你不是我的爸爸。”那么大人和小孩是什么关系（硕果仅存的两个谜语，第一个还不确定是不是原版）。而那些故事，也是蕴含着深刻的道理的。婆婆年复一年的重复着这些谜语和故事，而我们从一开始的连猜带蒙到后来的慢慢熟悉到最后的了然于心，却一直乐此不疲。这个夏天，地上是零星的萤火虫光，天上是闪亮的漫天繁星光；这个夏天，无关炎热与蚊虫，关乎风和月。

初高中时农村流行买码（投注生肖或数字赌博的地下六合彩），一般人通过看码报（一种报纸）或天线宝宝（一部动画片）选择生肖或数字，而婆婆是根据别人对码报的转述开启了自己的买码之旅，而且有点逢买必中的意思，通过买码中奖添置了冰箱、电磁炉、影碟机（婆婆特别喜欢看戏）等各种家用电器。

还有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婆婆聊天的时候如果植入别人的对话，总是极尽模仿之能事，从甲的当阳话到乙的方言的转换，水到渠成，不着痕迹，对方言的模仿更是惟妙惟肖，令人叹为观止。

婆婆对生活的理解一定已经融入了自己的生命。只有把握了蔬菜水果等事物的本质，才可以对那些谜语和故事信手拈来；也只有对生肖的深入洞察，才可以只是凭借只言片语和细枝末节买码中奖；而只有对语言的千锤百炼，才可以在当阳话和方言之间自由切换、浑然天成。留下的都是岁月和时间的烙印，给生命以理解，给理解以生命。

小时候经常停电，爹爹婆婆和我就就着微弱的煤油灯（古董一样的存在，不知道还健在否）打上大人（一种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还有一个古董一样的存在是一双牛皮凉鞋，婆婆有一天突然找出来，瞬间一种显摆的心情占据了我，于是屁颠屁颠的穿学校，然后哼哧哼哧的穿回家，因为牛皮老化了，凉鞋经不起折腾散架了。当时肯定感觉很没面子，后来想起来也不失为一种童趣。最文艺的古董是一本中华书局的唐诗三百首，定价几分钱，阅读必须从后往前，年代感十足。

唐诗三百首 唐诗三百首

小时候，我们在父母的身边，还未外出上学；父母也在我们的身边，还未外出打工。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就齐聚老家。哥哥、妹妹和我就陪伴着爹爹婆婆打上大人，为了逢年过节和我们打牌，婆婆就每年在银行换一沓崭新的一元钱。大人一般是打麻将，有一次爹爹也参加了打麻将，天听七对胡一条，结果没胡牌，遂我爸总结：天听七对吊幺鸡，吊到了是个大稀奇（我爸唯一经典语录，脍炙人口，至今我们打麻将的时候还经常提及）。

当我们渐渐长大，爹爹婆婆却渐渐老了。2014年，爹爹婆婆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以后每年除夕，我们一定准时打开电视机，烤着火，看着春晚，打着上大人，辞旧岁，迎新年。打牌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忙，打牌是第一要务，四个小时的春晚，全程承包洗牌；第二要务是抢红包：各种红包，你懂的。爹爹婆婆一边打牌，一边还时不时提醒我抢红包。我右手拿牌（遗传了爹爹的左撇子），左手或拿手机或拿IPAD，疯狂抢红包。

2012年过年，打上大人的婆婆，桌上是婆婆在银行换回来的崭新的一元钱   2015年除夕，打上大人的婆婆，桌上是婆婆在银行换回来的崭新的一元钱   2015年除夕，打上大人的爹爹   2016年除夕，和爹爹婆婆打上大人；婆婆头上的帽子是我高中时睡午觉的帽子，已经13个年头啦 2016年除夕，和爹爹婆婆打上大人

慢慢懂得，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所以过年再回家，同学聚会压缩到有且仅有一次（以前肯定是≥2次），相对而言，现在，我更愿意陪伴在爹爹婆婆的身边。2015年过年，那时候热播唐嫣主演的电视机《活色生香》，恰好婆婆也喜欢这个电视剧，于是果断下载，然后陪婆婆一集一集追剧。

长大以后，婆婆总是说yin我都没有yin shang（方言：养我都没有养腻的意思），而我当时的反驳是没yin shang，没yin shang，没yin shang我不上学啦（看出来了吧，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才是原创）。婆婆说我小时候长得像唐僧，而且特别乖。不会走路的时候，放床上就躺床上，背背上就躺背上，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会走路以后，婆婆只要坐下来，马上到婆婆的腿上也坐下来，典型的跟屁虫，也说明对婆婆的依恋。

我小时候的照片很多，后来全部丢失了，现存的有且仅有的一张照片被婆婆视若珍宝。据说当时是学校请摄影师拍照片，婆婆听说以后立马到学校，然后我坐在椅子上，戴着小女孩的帽子，完成了这张照片，小屁孩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思考啥。

小时候的我

腊月二十八是我爸的生日，婆婆一般是煎荷包蛋，而且人人都有，永不落空。去年的时候预约了两个荷包蛋，吃完了两个荷包蛋，发现碗里面还有两个荷包蛋，忽然有点恍惚的失忆，感觉刚刚的两个荷包蛋似乎是幻觉，揉了揉眼睛，soga，我的荷包蛋之旅才刚刚开始而已。有一年足足给我爸准备了十个荷包蛋，你可以脑补一下下十个荷包蛋堆起来的情景，导致我爸一天没吃饭，实在是太饱啦。

2016年腊月二十八的荷包蛋  

2012年和去年的生日，有生以来最有意义的两个生日，因为我在家，因为有家人的陪伴，因为婆婆准备了肉丝面。去年过年和妹妹再一次品尝了婆婆的肉丝面，好吃的不得了，我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简直甩外面的面几条街。

2012年生日，婆婆做的肉丝面 2012年10月4日我的早饭，婆婆做的肉丝面+荷包蛋 去年30岁生日，婆婆做的肉丝面 去年过年，2018年2月22日我和妹妹的早饭，婆婆做的肉丝面

荷包蛋让婆婆的大气彰显无遗，去年过年我再一次见证了婆婆的大气。粉蒸肉大家一定不陌生，没听过肯定也吃过。去年过年，我看见了一盆五花肉，蒸肉粉马马虎虎十几袋，柴火灶台+柴火大锅足足蒸了3个小时，最后一盘一盘又一盘再一盘，颇有点取之不尽，吃之不竭的感觉。

粉蒸肉

现在过年都是我妈掌勺，我妈崇尚简单（也有点平衡婆婆大气的意思），虽然各种菜已经准备停当，但看起来似乎不丰盛，好像啥啥啥都没有。于是婆婆总是感觉这里少点葱，那里少点蒜的，这个菜可以来点青椒，那个菜可以来点香菇，于是各种买买买。去年过年亲戚特别多，我妈感觉水果可能供不应求，我果断阻止了我妈买水果的念头，因为完美继承了婆婆大气性格的幺幺回家，肯定又是大箱接小箱的水果，后来果不其然。

粗略数了数，20盘菜，婆婆的大气在我妈这里也显露无疑  

婆婆因为大气而一生奉献，付出永远大于收获，现在的婆婆，应该是斩获付出的时候，所以请安心享受我们的付出。

父母总是为子女、为下一代各种操心，这是他们一生的使命。怕我们吃不饱穿不暖，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留给我们；出门在外千叮咛万嘱咐，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打电话永远是那句话：我们身体棒棒哒，勿念。

小时候一盘荤菜，十之八九都是入我口，爹爹婆婆只是偶尔吃吃，更多的时候是吃我不喜欢吃的素菜。

婆婆在当阳为我做饭、送饭的时候，正值炎炎夏日，看见我裤子和鞋子都是厚厚的（那时候一年四季的裤子和鞋子都差不多，无厚薄之分，无冷热之分，上大学以前都没有5、7、9分裤），于是再三督促我买裤子和鞋子，有一种热叫婆婆觉得你热。

每次爹爹婆婆话费不足，需要我为他们充话费的时候，总是习惯性掏出100元递给我，三推四阻以后，我唯有收下。

去年过年，爹爹的电筒坏了，婆婆的数据器坏了，卧室灯也不够亮，于是出门时顺便购买之，回家以后爹爹婆婆果然又准备给钱。

每次想给爹爹婆婆盛饭，他们总是婉拒之；每次想给爹爹婆婆洗碗，他们还是婉拒之。

去年过年的时候让爹爹婆婆尝尝红心火龙果，他们肯定没见过更没吃过，却百般推脱，最后“威逼利诱”之下也只是浅尝辄止，因为在爹爹婆婆的世界里，好吃的都必须留给我们。

大冰柜里面是我们家共同的腊味，可是对于爹爹婆婆，却永远只有时令蔬菜和自己的冰箱，冰柜是只进不出的。去年过年我妈说冰柜里面还有前年的菜。爹爹婆婆，路见腊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爹爹婆婆为我们操心了一辈子，现在的我们希望你们可以放下对我们的操心，为自己而活，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同时坦然接受我们对你们的操心。从小到大，我们都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你们的爱，现在你们老了，是时候理所当然的接受我们对你们的爱了。

下次我再为你们充话费或买东西的时候，收起你们的钱，收下我们的小小孝心，你们欣然接受，我们则甘之如饴；以后我再为你们盛饭或洗碗的时候，不要拒绝，以前都是你们为我盛饭、洗碗，现在是回报的时候了；如果再遇见美食，敞开了吃，美食我们吃，只是徒增脂肪，而你们吃，我们是“徒增”快乐。面对我们，你们无须客气（很多时候爹爹婆婆还有大姑妈真的是太客气了），因为我们是你们的子女，因为我们爱你们！

去年过年的时候，妹妹他们经常在我们家，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火堆旁，拉拉家长里短，聊些有的没的，别提多开心。每次婆婆和大姑妈总是坐在最熏人的地方，而好位置都是留给我们的。有一次，婆婆像往常一样等待在火堆旁，期盼着妹妹他们回家，结果妹妹打电话说暂时回不来，于是婆婆就兴味阑珊地回去睡觉了。婆婆很期待也很享受这种陪伴，这种期待和享受是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的，所以我越加珍惜陪伴爹爹婆婆的时光。

钓鱼的婆婆：一个人坐在火堆旁，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如此的孤单而落寞！  

婆婆自从肌酐高以后，胃口就不好。四月十二日，听说婆婆卧床不起了，心痛到无法呼吸。婆婆最近感冒加剧了食欲不振，导致能量不足而卧床不起。我妈给婆婆喂食了一些汤汤水水以后，气色有所好转。我爸也购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准备带婆婆住院输营养液。结果第二天降温又下雨，婆婆也不想住院，遂作罢。四月十四日，大姑妈也回家了。四月十五日，终于住院了。医院检查以后，肌酐已经一千多，透析风险大，只有住院再观察观察了。四次打电话给婆婆，只有一次是婆婆的声音，说话还有点吃力，每每想起来就心如刀绞。

爹爹前段时间刚刚出院，婆婆又住院了，人生之无奈莫过于此吧。爹爹婆婆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总是喜欢一味的隐忍，怕我们担心，怕我们花钱，怕成为我们的负担。

在我们的世界里，你们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的，好好的，一直好好的！爹爹婆婆，保持健康的心态，你们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去年我爸生日自拍的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