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葬礼

奶奶去世是在女儿出生不久，没有满月的时候，一个新生命诞生了、一个苍老的身体枯萎了，这就是轮回吗？那几日，想的最多的就是生死轮回。

因为家里长兄因为打官司，去吃牢饭，半年回不来，我就抛弃了刚生产的妻子和女儿，回到了老家，送奶奶最后一程。

农村对生老病死看的很重，也有很多讲究，停灵、搭棚、摔盆、扛幡，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没做好，都将是以后乡邻日间农闲时的谈资，直到下一户不幸的人家出现继续沦为大家的谈资。回到家的那一刻，一院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叔老舅爷，大家在农村老家的院子，或坐或站，闲聊着天，奶奶的棺椁停在堂屋里，看不出那种我想象中的痛苦和不舍，除了空气中弥漫的香和纸钱燃烧的气味。

二姑和母亲看到我进门，紧走了几步，到我面前，压低声音说，进门看到你奶奶的灵堂，要哭出来，不哭别人会说你不孝的，我怔了一下，本来在眼眶里转圈的眼泪一下子不见了，满心的讶异，“见到奶奶，我还能不哭吗？”“这还需要叮嘱我吗？”一肚子的不舒服，穿过堂屋的门，就看见奶奶的遗像摆在桌上，但眼泪还是一下子涌出来，有不舍、更有心酸和委屈，没有奶奶，心里的委屈以后和谁说。

奶奶一生糊涂，未离家求学以前，有什么委屈我都会和奶奶说，奶奶糊涂不能指点我什么，但总是有一个亲人在听我诉说。那一刻，我真的想跪下来，倒出我这些年来的苦楚，就像以前一样，跟她老人家，慢慢的倾诉。但母亲和二姑打断了我，硬是把我拉了起来。母亲和二姑看见我哭，上前一步拉起我，说起来吧，别哭了，奶奶知道你舍不得她。我真的很想跪在奶奶的灵前，跟她老人家说说这些年来的心酸和委屈。

走进里屋，四处寻找父亲，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路上累不累，歇歇吧。这没你什么能帮上忙的。

那一晚，心里惦记着刚出生的孩子、刚生产的妻子，离去的奶奶，母亲和二姑的叮嘱，和父亲的疲惫与倔强。

第二天骄阳似火，天气炎热，灵棚搭在当街中央，顺着穿村而过的大路，一边向东、一边向西，跪在灵堂之前，给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一一答礼。

父亲请了两台戏，提前说好，凡是女演员多露出一点肉来，最后就不给钱，农村的戏，简单、直接、粗暴、色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这样的“表演”成了农村葬礼的保留节目，谁家不请戏，就是不孝，不拿街坊四邻当回事。跪在灵堂，就能听到舞台上女演员卖力的吆喝声，舞台下，一个个看热闹的年轻的男人们，脖子伸的长长的，叫着好、起着哄，一直到天黑。

后来奶奶下葬前，天空下起了雨，亲戚朋友们都说，这是好事啊，葬前下雨，预示子孙后代必有福气。

奶奶就这样离开我，离开了我们。从此再也没有了对老人家的牵挂，再也不能见到那个快七十岁还能在院子里投篮的老人家，见不到那个握手能把我握疼的老人家，见不到那个在暑假的下午让我帮她剪指甲的老人家，奶奶半世糊涂，却也半世幸福，不需隐藏、不需掩饰。

回到家，妻让我先去厨房转一圈，我依言在厨房转了一圈，走到床边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睡的正香，突然间泪水打湿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