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心想事成,去了外地上中专,母亲心中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眼梢眉角舒展了许多,日子又延续它的波澜不惊。
日升日落,暮去朝来,谁也没有料到,十五岁的姐姐开始叛逆,初一开学不到一个月,不肯上学了。母亲起初没把这当回事,姐姐每个月总要旷课一两天,读书成绩一直不好,母亲对她也就没抱多大的指望,识得数字,会写自己的名字,混个初中必要就可以了。
直到姐姐待在家里一个星期,母亲这才开始破口大骂:死丫头,不上学校,想作死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好吃懒做,周正事情一件做不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祸害来!
父母脾气都急,遇有看不顺眼的事,要么喊,要么骂,有时是嘴到手到,很少有耐心跟我们讲道理,当然,他们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
姐姐置之不理,掉头就去房间,干脆躺到床上。母亲更急,砸碗摔盆,骂不绝口,姐姐听得火起,翻身冲出房间,和母亲对吵对喊,吵到不可开交,拎起书包,冲进锅屋,掏出书,一本一本地扔进锅膛,点起柴火就烧。母亲气到满脸通红,跑到锅膛口,抓住姐姐的头发就往外拖。
姐姐和母亲撕打在一起,边哭边发誓:你打吧,狠狠地打,有多大力气用多大力气,你该个(今天)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上学校。
邻居把母亲和姐姐拉开,姐姐抹着泪跑走,直到傍晚也没有回家。母亲紧张了,提着马灯去姐姐可能去的地方,一家一家地问,一处一处地寻找,走到粮站门口,有人看见姐姐坐渡船去西墩子了。
小街最西头,河水汤汤,河的两岸万家灯火,渡船隐隐约约地系在对岸的柳树下,母亲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母亲只得折返回家,撑起自家的木船,绕道去西墩子,一路划水一路叫喊姐姐的名字,终究没有人应答,于是,母亲把船系在码头,转身走上岸 ,挨家挨户地问,有人说没瞧见,有人说姐姐跟着顺船,去芦苇荡找我的父亲了。
母亲又撑着船追到荡里,姐姐果然蹲在父亲的鸭栏旁,母亲对着父亲就是一通喊,责怪父亲没有把姐姐送回家,这一路上,她尽胡思乱想,生怕姐姐有个三长两短。
父亲脾气暴躁,但又是老好人,从来不勉强别人做事,既然姐姐自己不愿意读书,那就由着她,将来是好是坏怨不得旁人。母亲反呛父亲,她认为姐姐还小,懵懵懂懂不晓得好歹,做决定根本不经过脑子,怎么能由着她性子胡来?
母亲强把火气摁住,开始拿好话哄姐姐,只要她坚持把初中读完,这三年家务事不要她沾手,初中毕业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会阻拦。姐姐把头摇成拨浪鼓,打死也不上学,将来就是要饭也不读书,也绝对不会埋怨父母。
母亲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你长成这么一小把,细胳膊细腿,做得动田里的生务(方言:农活)吗?看不把你累得蛇游。姐姐扬起头,一下子豪气冲天:只要不上学校,做什尼都愿意,干多重的活都不怕。
谁都会轻而易举地吐几句大话,真正动起手,才晓得大话抵不上一两力气用 。姐姐下田给水稻田薅草,仅仅坚持两天,第三天就坐在田埂上磨洋工。母亲骂什么,多难听她都不回嘴,只当没听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母亲本来想通过干苦活把姐姐逼回课堂,姐姐确实尝到了风吹日晒出力流汗的苦,干脆赖在家里不下地,爱咋咋的,就是不愿意上学。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姐姐仍然不改初衷,母亲没得好办法,只得几次三番上门,请裁缝师傅收姐姐为徒,可是,姐姐学了不到两个月缝纫,又赖在家里不肯去。
母亲背地里气得咬牙切齿,明面上还得求爷爷拜奶奶,终于把姐姐弄进公社编织厂。姐姐依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半年不到,又甩手私自离开编织厂。
姐姐不愿意读书,不肯学缝纫,种田嫌风吹日晒,编织厂干活说太闷,母亲总不可能往她脖子上拴根绳子,拖着她走东到西吧?
这样,姐姐只有蹲在家里,搓麻绳、织蒲包、打柴帘,都是由着性子来,质量和数量达不到母亲要求的话,母亲少不了跺脚蹬地地喊叫,为此,家里时常鸡飞狗跳。
姐姐比我大两岁,读书时跟我在同一年级 ,她辍学在家,我放学后干的活都比她多,两相对比,母亲怎么做到心平气和?摊上这么一个问题孩子,哪家父母不是急得心力交瘁?
对于姐姐,母亲是无能为力的,犹如豆腐沾上灰,拍不得打不得,打骂太多,又怕把她逼出个三长两短。就这么晃晃悠悠,姐姐长到十八九,跟着熟人去外地打工,居无定所,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姐姐吃了很多苦,走了很多的弯路。
为此,母亲时常后悔,说当年不该太娇惯姐姐,任由她早早离开学校,早晓得遭这些罪,那会儿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去学校。我安慰母亲,就是天天绑着她拖着她去学校,她人在心不在,还是没用,一个人一种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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