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后来,旎姬再也没有跳出过如这支舞一般美若天神,动若玉柳的舞姿了。
这是她十二岁登台以来,穿过的最简陋的舞衣。粗布的衣服连袖摆都不曾有,可是她的神采飞扬明媚,淡淡的阳光照耀着她蝴蝶般的睫毛,映着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柔软的腰肢似柳扶风,虽无雅乐但也踏着她心中的鼓点,欲拒还迎翩翩而动,仿佛她所在的地方不是青楼堆满脏衣和污水的后院,而是堂前繁花锦绣的舞台。
“何郎,带我走可好?”
她的细语如娇莺呢喃,酥酥麻麻地闯进何子才的心里。
直到离开清羽楼的那一日,旎姬都没有丝毫留恋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一纸千两银票,薄薄卖身契约,她烧尽了那纸契约,却对着仅剩的灰烬哭得撕心裂肺。
和何子才在洛阳郊外买了个小院儿,旎姬才得知,何子才进洛阳赴考落了榜,不敢回长安面对父母,而他日日喝得烂醉的钱已经是他身上最后的银两了。
旎姬根本不在乎何子才到底有没有钱。在清羽楼的这些年,她身上的家当足够养活他们两人了。
可是何子才在乎,赎身买院子的钱都是旎姬所出,他便日日下村子替人写信念信赚钱贴补家用。
他甚至用他赚来的钱为他们二人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婚礼,天地为媒原野为证,只有简简单单的红服凤烛,却让旎姬打心眼里觉得此生足矣。
也许他们之间所差的,仅仅是一个孩子。
旎姬知道,孩子一直是何子才心头的梗,更是她心头的伤痛。她也喜欢孩子,可是在清羽楼这么多年,该喝的药一碗没少喝,让她的身体早就承受不住身下一个孩子的艰辛。
何子才在她的面前从未提起过孩子的事情,可旎姬知道,他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他们的邻居有一个两岁的小丫头,长得水嫩可爱极了,何子才常常抱着那个孩子发呆,旎姬知道,他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大约是上天眷顾,七月七的乞巧日子里,何子才买了一整条鱼回来,却见着旎姬倒在了房门口。大夫的诊断,是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旎姬看不懂何子才的脸色,他似是欣喜至极,却在那欣喜之下藏着深深的担忧。如旎姬这般阅尽男人,也为他的这一抹担忧而感到不安。
何子才告诉旎姬,他曾在门口碰到过一个男人,衣着华丽富贵,眼神却猥亵丑恶。
在他送大夫出门的时候,那个男人似乎与大夫交谈了几句。何子才将鱼汤炖好,神色中皆是担忧:“旎姬,我怕他对你,对我们的孩子不利,我们搬家可好?”
匆匆卖了小院,旎姬坚持在洛阳城买了一座院子。她说要想躲开那个人,就要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们买的新院子紧邻着一条荒废多年的街道,传说那里在前朝曾是一个万人坑,而武后继位又在那里秘密处决了一整支李氏军队。
后来那条街被一个神秘的黑袍人买了下来,建起了亭台楼宇,可是无人居住无人经营,那黑袍人也不见了踪影,街道就被荒废了下来。
人们都说那条街常常闹鬼,可有何子才在,旎姬从未害怕过。
旎姬将一封书信交给了何子才,让他带去给清羽楼的老鸨:“那人叫上官麟,是宫中红人的左膀右臂,负责为圣上挑选男宠。他曾在清羽楼杀了一个人,证据就在这封信中,而他将信遗落在了我的闺房。”
看着何子才将信稳稳妥妥地收进匣子里,旎姬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给妈妈这个证据,让妈妈保护我们。我在楼中二十年,妈妈不会那般无情。”
这是她最后的家底了,也是她这么多年一直隐藏着的秘密。可如今,为了心爱的男人,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她甘愿从此做一个平凡妇人,再不涉任何纷扰流言。
上官麟果真再也没有出现在旎姬的小院门口,可是何子才也再没有出现在他们精心布置的家中。
孩子的月份渐渐大了起来,旎姬常常感觉到力不从心。她不是没有去找过何子才,可是何子才的消息仿佛泥牛入了海那般,再无音讯。
她甚至揣着六个月大的肚子亲自上门找到了清羽楼,可是妈妈告诉她,自她赎身之后,她便再未见过何子才,更不知道那封信的下落。
旎姬的心头有着隐隐不好的预感,难道何子才被上官麟抓了去?
这也解释了为何上官麟不再找到旎姬的小院,因为他已经得到了那封对他有威胁的信件,不必再忌讳旎姬的存在了。
感受到腹中孩子的胎动,旎姬的清泪一滴滴地落在手背上,和着冬日里晚风的寒意冰凉刺骨:“何郎……为了我和孩子,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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