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最大的勇敢来自母亲

一生最大的勇敢来自母亲

文/梁瑾辰

    昨日老友相聚，多年不见，但酒和故事依旧摆上案台。“谁谁谁，你丫当年怎么就那么怂，暗恋人家愣是憋到毕业都不敢给人说”“还说我，你给人家女生凳子上倒胶水，最后还不是让人给揍的半死！”推杯换盏中，几个人在数落对方的陈年糗事里，拾起了彼此曾经那些青黄不接的过往。老友相聚，难免话从前，久别重逢已非少年，执杯相劝必然不相拦，多饮是自然的事。

    晨起， 一觉不觉已然日上三竿，头疼的厉害，胃里也似翻江倒海，母亲进来端着两碗面，几个包子放在床头柜上，哄我：“起来吃点吧，能舒服点。”我皱皱眉头，委实没什么胃口，母亲索性坐在我床头吃她那一碗，边吃边絮叨：“乖，起来吃吧，吃了就好受多了，我得看着你吃完。”我噗嗤一下就笑了，戏虐母亲：“我都二十二了，你还这么宠我。”母亲也笑了：“哪怕你三十二四十二五十二，在我眼里，依旧是孩子！”心里蓦地感慨着，是呀，不管你多大年龄，在父母眼里，你永远是一个孩子！

    母亲是外婆最小的孩子，自然受宠，但那个年代，再怎么受宠，也抵不过国贫家弱的大时代背景，像很多出生贫寒的农村孩子一样，母亲初中毕业后就踏入社会，做过售货员，也踩过多年缝纫机踏板，甚至在我出生的前一天夜里，母亲依旧挺着孕肚加班工作到凌晨。一直到父母开始独立创业四五年之前，她一直扮演着的是一个辛苦操劳但坚韧不穿的角色。母亲的坚韧，从她后来平静淡然的给我讲的每一个故事里，我都曾真切的感受过。

    母亲的人中处有两道疤痕异常明显，幼时我曾摸着那两道疤痕问母亲原因，母亲淡然的说：“天黑，要跑业务，骑自行车摔得。”“疼吗？”“不疼”我不以为然。后来，母亲和外婆讲起这个故事：母亲是在事业刚刚起步时，临近年关的夜晚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跑业务，回来的时候天太黑看不清路连人带车翻倒在河边，撞到石头上，被撞之时血肉模糊。那句平静淡然的“不疼”，背后包裹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与委屈。知道详细过程之后我的心揪着疼了很久很久。父母创业伊始，弟弟也刚刚出生，且体弱多病，每个月里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我自然知道，母亲那么拼命是为何。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回想起父母口中轻描淡写几句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经历，我都不禁感慨，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坚韧，老一辈的坚韧，我们是无法感受到的。

  父亲属于那种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但心思细腻的人。父亲内向，母亲外向，父亲不善言辞机巧，母亲则能说善辩侃侃而谈。故而生意上的很多事情，便需得母亲出面。母亲的抱诚守真信守不渝，短短几年，使得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后来夜以继日的工作加班应酬已然成为父母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清楚的记得，读小学的那几年，每日里我只有白天上学的时候，才能看到正在熟睡的父母，因为白天他们忙于奔波劳碌，夜晚月沉星稀夜凉如水时分，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只是那时，我和弟弟也已经沉沉入睡。以至于多年后每每谈及那时父母因为工作太忙而无暇顾及我和弟弟，母亲都黯然伤神，物质上父母从未让我们委屈过，但我明白，她所懊悔的，是未能及时参与到孩子成长的过程之中。因为母亲雷厉风行的作风和百屈不挠的韧劲，很快，便被冠以女强人之名。在这个弹丸小城，谁家娶妻谁家生子，不过数日便似春日里漫天飘散的柳絮传到小城的各个角落里。自然，母亲也成了小城远近闻名的女强人。幼时听到身边的人将母亲唤做女强人心里甚是骄傲，很多年后待我渐渐更事，才明白了那句话：如果可以依靠，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做女强人，生活所迫罢了。与此同时，父母没日没夜的争吵和屡次三番的冷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长大之后我渐渐明白，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母亲的过于强势让有强烈自尊心的父亲受挫，海明威说：“一个人可以被销毁，但不能被击败！”我想，尊严之于男人便如生命般，何况是如此要强的父亲。且受几千年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的影响造就了那个时代里大批的大男子主义者，父亲也是其中之一。一面温吞如水，一面又情面难却，父亲便是这样性格的存在。但又如大多数传统保守的中国父亲一般，他又是极爱我们的，只不过，不善言辞的父亲，更多的时候无法用笨拙的言语表达他对我们的爱，故而他的爱藏在每一次的不动声色和老派含蓄里。即便如此，我还是在父母一年又一年的争吵中度过了我的初中和高中。

  高考结束后，我选择复读，一如我曾经写在复习笔记首页的话一样：“感谢高考的残酷，把我从青春的虚荣和喧嚣中拯救出来，让我回归了生命的真实和充实，在最容易沉溺于浮华和浪漫的年龄，我被高考一掌打到了地上，从此不恨不怨，孜孜不倦，日出而作，日落不休。脸朝黄土背朝天是艰辛的，但也唯有这艰辛能把心灵的成长早早的赋予我们。”我孜孜不倦不恨不怨日出而作日落不休了大半年之后，随着高考的临近，我的心态也随之崩溃了，复读生身上易出现的所有问题在我身上都被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以至于年少时都未曾出现的叛逆心理也随之出现，我一边倔强逃避肆意人生，一边又慌乱害怕烦躁不安。复读的成绩，自然不言而喻。成绩出来的那天下午，我在电脑前呆坐了一下午，我想这辈子没有任何时候，比我那个时候更心如止水了。并非我不在乎成绩，许是绝望到心死了。要强的父亲知道成绩后，好多天未回家，直至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也从未过问一句。母亲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嚎啕大哭了许久，哀叹命运的不公，哀叹自己的不幸。后来擦干眼泪走出房门，非得带我出去走走。那天傍晚，我和母亲在家后面走了很久很久，她从头到尾未怪我一句，安慰我去了大学还可以继续奋斗，读研读博留学都是可以重新翻身的，细声软语的为我作出未来的规划，为我讲了一个又一个大器晚成的励志故事。我知道她怕我想不开，但我也晓得她心里有多苦，也至今记得，那天我走在她身旁的每一步都犹如踩在棉花上，灵魂抽离出每一寸肉体。自责与懊悔令我心如死灰，高考的二次打击让我一蹶不振，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度过了那段消沉颓靡的日子。从那以后，道观寺宇似成为母亲寄托希望的地方，我向来不信奉神论，但每每陪伴母亲上香礼佛，看到曾经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生意场上所向披靡，此刻却是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一遍遍的向各路神明祷告为一双儿女祈福，一遍遍的跪拜一尊尊神象从山底到山顶。我心里明白，她总得找地方寄托希望。

  后来，在母亲的安慰和鼓励中，我渐渐放下心中的不安与愧疚，心安理得的花着巨额的学费上了大学，很久之后我收拾行李箱，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封家信，是母亲的笔迹。读过之后我泪如雨下。那封信应该是母亲在我上大学前偷偷塞进去的，但粗枝大叶的我一直不曾发现。我清楚的记得母亲的开头借用了龙应台写给儿子安德烈的一段话：孩子，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当你的工作在你的心中有意义，你就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给你快乐。说到底，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千里之外，隔着信纸我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心跳和体温，能猜出她写信时的表情和神态。那是极其恳切恨不得掏心挖肺给你只为你理解她的一片良苦用心，似乎只要是对儿女有利的事情，她都在所不惜。母亲一直是这样矛盾的人，总舍不得为自己花钱，但为了儿女却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生活的用力而投入，因而显得热气腾腾。

  曾经因为高考的打击我的大脑皮层自动屏蔽了所有有关高考的信息。以至于后来每年的毕业季，电视上新闻上谈及高考，我都犹如万蚁噬心般拒绝看到听到想到，甚至身边的人谈到高考我都会莫名的大发雷霆。为了逃避自己的失败，我和所有的旧友断了联系，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拼了命的往省外填，但拗不过母亲的倔强我填了一个省内的。说到底，儿行千里母担忧。冥冥之中似是上天怜惜母亲爱子心切，我恰恰被那唯一的一个省内学校录取了。果不其然，开学一个月后，我就因疑似心肌炎昏迷不醒被室友七手八脚抬上了救护车。醒来后导员为确保家长的知情权让我给父母打了电话报平安，翌日母亲便坐了凌晨四点多的火车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学校要带我去医院再检查，我恼火的拒绝检查，因为认为自己已经彻底好了，但母亲执着地要带我去，恼羞成怒的我因为抗拒去医院说了很多混账的话，那天检查完身体确保我无碍后，送我回校时在公交车上母亲哭了，我也哭了。说到底，母亲只是想确保我身体健康，无病无痛。但我却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固执狠狠伤了母亲的心，在校门口母亲把来的时候随身背着的黑色大布袋挎在我身上，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一袋吃的，异常的沉，我险些打一个趔趄，母亲背着这个异常沉的大布袋陪着我在医院跑前跑后，我竟不曾察觉。我惊讶于母亲力气之大。我以为…是呀，我以为的只是我以为。从校门口到宿舍楼那短短十分钟的路程，想到这个女人背着这么沉的袋子连夜坐车赶来看我只为确保我安然无恙她便安心，也想起外婆去世的那年冬天，她茫然无措肝肠寸断，不断的说着，她再也没有母亲了！我，泪如雨下。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一生最大的勇敢来自母亲

  龙应台的散文中有句话：“油米柴盐一肩挑的母亲，在她成为母亲之前，也是个躲在书房里的小姐吧。”谁说不是呢？但若不是翻到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我怎会想到母亲也曾青丝如墨，面容如花，也有少女细腻的情愫？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曾经怀抱瑰丽梦的少女，有一天也会成为母亲，那些文艺与雨季的愁思便淹没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继而背负着家庭的责任，努力庇护着少不更事的儿女。

  少不更事的我也曾一身凛然正气，口无遮拦，好打抱不平。但凡身边有邪恶龌龊之事必然站出来说两句，公交车上有咸猪手出现毅然站出来甘当护花使者。大二那年我参加了一个摄影大赛，悉心取材熬夜剪辑了几个通宵，毫无悬念拿到了冠军，但同时参赛的一个摄影专业男生嫉妒成狂认为我非专业人士没资格拿冠军，侮辱我参赛作品是找人代做。如此性格的我怎会受此奇耻大辱。一路杀气腾腾冲到他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奖品狠狠的摔在他的脸上，差点和他打起来。回去不解气写了一篇长达千字的文章发在朋友圈控诉他的无耻卑劣和龌龊，骂完只觉得满鼻呼吸的都是太平盛世的自由与正义之气，那种人言可畏的后果假设，于我而言嗤之以鼻。母亲在看到我的朋友圈了解到事情的过程之后，一如世界上所有殷切的成年人，正告我：“你的性格，会让你以后吃亏的！”而我却酣畅淋漓，年少轻狂自诩正义，借表面的一些由头来标榜自己为至情至性之人。46年里，母亲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背负着家庭的责任，说着有分寸的话，在一个自由度不算太高的话语空间里，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人。22年里，我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承担着与生俱来的自我表达使命，说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真心话、狡辩话、老实话。直至有一天，母亲喊我删掉朋友圈。

    事情的结果就是，我删掉了朋友圈。听母亲的话删掉朋友圈，并非我惧怕那种恶人，而是，已经不再年幼的我，逐渐明白，自由与正义在高处，而我的脚下，尽是人到中年的父母用“稳妥做人”的信条编织的对于一个家庭、对于子女的守护。删掉此条！让她安心！无条件让父母安心，也是我们正真成长与成熟的过程。因为，那是在一个算不上太好的时代，他们一路踉跄走来，沿袭至今的呵护与成全。

    年少的我曾经以为，活着就是每天看太阳东升西斜。只是岁月总会领着我们一路前行，自然就生落成一个大人，可远远不是，父母所历经的种种苦难，给我们当头棒喝，然后我们瞬间成长。也许他们经历的，我们终有一天也需要经历，他们面对的，我们终有一天也需要面对。正如刘亮程说过的一段话一样：“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的过冬。”如果我可以和他们一样，为了亲人忍耐，忍耐那些生活当中所有劈头盖脸的风霜雨雪，忍耐着所有的世事艰险。而后，依旧坚持，依旧感恩，依旧奋斗。也许那样，才算是真正的成长与成熟。

    落笔至此，我知道，自己一生最大的勇敢来自于母亲，不论是哪一段历程。后来，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我是趴在床上吃完的。在母亲絮絮叨叨的期盼里，和久为人母的坚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