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青山碧天中平稳前进,那点余晖由鹅黄到微金、从厚重圆润的墨蓝云团中层叠递变地推染,不慌不忙,色彩交接得温柔,像行步间一抹悠悠徐徐舒展的水袖。几家砖瓦,几家楼阁,内敛地藏在纯粹的绿意中。初秋时节依旧是绿得如此饱满,淡定从容得好像要以柔克刚,秋寒啊秋寒,你要奈它何?
列车于是就成了以动衬静的那点点睛,不知何方传来的汽笛声呜呜低语,像极了乘海风而来的湿润的海螺号声,一样的浑厚。车灯随天色渐暗而亮起,午睡醒来精神充足的旅客咔嚓咔嚓嗑起瓜子,居然还有节奏感。男人点亮手机屏幕,手指随眼神挪移搜索,聚焦之后点下,也许是什么都市情感剧,或者是一首适合分享的歌,他耐心等广告播完半晌无话,轻轻捏起一只耳机探入身边女人的左耳,温柔得像抚摸易飘的羽毛。女人的视线从暮霭沉沉的窗外缓慢而有点呆滞地移动到屏幕上,头就那么微微偏下枕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无言而安稳。
那一定是一首极为温柔动情的歌,才会让一个憨厚呆笨的男人愿意在晚霞如画里温柔地为所爱献上一枚耳机。在氤氲的温情里无需言语,在霞光里安静聆听。
座边的老奶奶霜华满鬓,笑容里的沟壑盛满岁月流水侵蚀的余波。却有爽朗的大笑,拿着电话大声说着长沙方言,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月饼盒带子,那个力道太微妙。在跟老姐妹打电话呢,武汉吃不好,玩也玩不好,黄鹤楼最低门票八十,莫子都没看着,真亏,下次我们几个老家伙再一起去?行啊。那可不能再来武汉了,哪里咯?你二女婿那?也行,都要得。温软的南方口音总是如此,哪怕是抱怨,哪怕是老妪,唇齿间都满溢着娇嗔。
那大片墨蓝转幽蓝泼在天际侵略地蔓延,多像那幅古典油画《鸢尾花》。星星点点的微光像大珠小珠碎落在深色绸缎上因火车疾驶而仿佛随意滚落、耀眼。
我的心随着时间的滴落而愈发难平静。何谓近乡情更怯,连来人也不见,愈发带着点期待的怯了。
《虹之间》,耳机里突然流出熟悉的涓流般的旋律,心下一热,嘴角竟勾。
回家了,回家了。
外婆哄年幼的孙辈睡觉的哼声,一点点从记忆里破土而出润入意识的每一寸。回家了,向那片土地坚定不移地前进着。向万家灯火中为我长亮的那盏,马不停蹄的奔赴着。
“伢子,回屋了哦……回屋了哦……”
“宝崽,到屋了啊,莫怕,莫怕。”
别怕,因为你正归家。
你正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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