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和小宇
2007《我爱摇滚乐》
原文出处已无法找到
故事應該從十多年前開始,作爲當初第一個被解放軍占領的大城市,河北的省會石家莊沒有抵擋住走私音像製品的侵襲。于是, 這座政治極左、經濟落後,大氣污染嚴重的北方城市裏,也開始出現心系西雅圖、紐約或者倫敦、曼城的歐美搖滾歌迷。
1996年,這個城市裏已經有了零星的搖滾樂隊,其中包括一支三個中學生組的“The Nico”,成員爲主唱 /吉他董亞千、貝司兼詞作者 姬賡和鼓手張培東。風格接近美國90年代的非主流搖滾。樂隊的名字跟那位傳奇女歌手無關,而是爲了表達對他們共同的偶像搖滾樂隊 “Blind Melon”(盲瓜)的崇敬。(一支90年代活躍的美國搖滾樂隊,主唱Shannon的女兒叫nico,而且樂隊最後一張唱片也以此命名。)
當 時石家莊幷沒有固定的搖滾演出場所,一年到頭也很難看到一場本地或外埠的現場演出。後來,大家能聽到有人爲組樂隊去偷樂器,最後慘遭牢獄之灾的悲情傳奇, 再後來,這座以販賣小商品和盜版光盤著稱的城裏還冒出兩大搖滾刊物——《通俗歌曲》和《我愛搖滾樂》。不過,音樂氛圍的黯淡,樂隊風格的單調,樂手生存的 艱辛,直到現在也還是不爭的事實。(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像對整個國家的搖滾總結報告。)
但是心氣昂揚的青年們,總是要走路,總是想突圍的。兩年後,翻唱“Blind Melon”和“Nirvana”的“The Nico”樂隊有了自己的第一首作品,根本沒心思上學的董亞千,吉他技藝日益精進,爲這個城市的 其他樂手所難以匹敵。而張培東,也以近乎偏執的苦練,迅速成爲石家莊鼓手裏的No 1。
99 年,他們的單曲被一張名曰《非常次序》的搖滾合輯收錄。八年後我在北京遇見過一個搖滾演出公司的哥們,他當年聽過該唱片,至今對董亞千的吉 他有深刻的印象。但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這張雜亂無章的合輯本身顯然是被多數人遺忘的。“The Nico”的 境遇,自然也沒有因它而發生任何改變。他們還跟之前一樣,生活懶散,演出稀少,創作緩慢,沒錢,但也有各種開心的辦法。
《我愛搖滾樂》的主編朱晋輝對他們十分看好,一度擔 當了准經紀人兼資助者的角色:幫他們尋求音樂上的發展機會,定期提供酒肉和零花錢。遺憾的是,朋友們的熱心也沒有扭轉董亞千心理上的失衡。他心高氣傲,認 爲自己的才華與環境有著足以令人絕望的落差。他在國外搖滾的錄音杰作面前自卑,但自卑過後又太想一日千里,其結果就是焦躁的中斷創作。最終,精神上的怪圈 而不是物質上的困窘,使這個年輕人患上了抑鬱症。他瘋狂的練琴,但又經常把它們摔壞,樂隊基本陷入停滯。姬賡後來的回憶文章裏說,董當時像個雕塑一樣鬱鬱 寡歡。
此後大家的生活軌迹各不相同,樂隊經歷了一系列的變動。2000年姬賡去湖南上大學,張培東赴日本,董亞千則時不時的跑到秦皇島療 養,幷在當地與一幫樂手結識,練爵士吉他、養狗、調理身心。
2000年另一個 吉他手崔旭東加入,2002年新鼓手荀亮出現。同年成員們商討樂隊改名事宜,希望也籍此對多舛 的過去作個了斷,于是“The Nico”成爲歷史,他們改叫“萬能青年旅店”。
2003 的夏天,“木馬”樂隊舉行全國巡演,石家莊一站 的演出,“萬能青年旅店”作爲嘉賓登臺。那次演出,董亞千异常的放鬆。只見他留著半長的頭髮, 抽著烟,嗓音跟從前一樣,流轉著彼特潘似的嫩和純真,其間又有一點忽而唯美、忽而暗啞的光在閃爍不定。至于吉他,則常常從抒情的幽咽裏突然就沖起來,跟著 鼓一道摩擦起火。除了“Blind Melon”之外,他們甚至有了點“音速青年”(Sonic Youth)的影子。
就我看過的而言,那是他們 演的最猛也是最好的一次。不過,十年間,他們也沒演過幾場。
之後我離開石家莊來到北京,又好久聽不到他們的音訊。樂隊又開始排排停停,幷再次經歷人員變動。荀亮和崔旭東相繼離開, 新樂手進進出出,有時是石家莊的哥們,有時是秦皇島的朋友。只有董亞千和姬賡兩個主創是穩定的。前者繼續彈吉他、談戀愛,沒有固定的收入,談笑間揮霍時 光。後者又回到石家莊讀研究生,戴一幅眼鏡,大大咧咧的過正常生活,疏于練琴,悄悄的寫敏感細膩的歌詞,偶爾在小飯館裏醉成一個酒瘋子。
直 到公元2006年,樂隊才正式重組,恢復排練,薩克斯和大提琴出現在陣容中,完整的、被保留下 來的作品也有了四五首。他們終于進棚錄製了一張收錄四首作品的EP—《廢人們都在忙什麽》。錄 音師我見過,說話慢吞吞,有個叫“醉舟”的樂隊也很多年了,生活跟音樂道路同樣有一搭沒一搭。
作品錄的非常局促,但風格上有了更多的擴 展。除了90年代非主流和民謠搖滾的根基之外,在爵士和布魯斯音樂中浸染多時的董亞千,在編曲上有了更多的雄心。提琴、長笛、曼陀鈴等衆多樂器加入,結構 上也空前的跌宕而鋪陳,有時候聽起來真像傳統前進搖滾(Progressive Rock)的雛形。雛形的意思無非是說細節有待推敲,而且鑒于樂手們的素養過于參差不齊,很多動機難以真正的實現。
EP裏的多半作品因爲 效果不理想而被暫時雪藏,《不萬能的喜 劇》(此前電版曾在《我愛搖滾樂》雜志發表)則相對滿意,得以在網絡公布。它有著稍顯華麗的編配、流暢回環的旋律,歌詞簡短却充滿綿綿不絕的憂 傷。董亞千在歌中的嘆息,聽起來真像是對樂隊歷史的一次淡淡的回顧。而這一回,它在網絡發布後贏得了出乎意料的反響。許多人開始懷著期待,關注該組合的動 向。
石家莊總是沒有合適的演出場地,而合適的樂手也愈發稀缺,于是他們的成 員也總是難以固定。2007年夏天,“萬能青年旅 店”在北京參加了一個拼盤演出,鼓手是年僅十八歲的小耕,來自秦皇島的雷子和馮玉良分別擔任第二吉他和小號。而到了秋天的摩登音樂節,觀衆 們發現秦皇島的同志都沒有來,小號換成了《我愛搖滾樂》的美編史立,饅頭(加拿大)和王朗(美國),這兩個長期混在石家莊的外國酒鬼又以吉他和長笛手的身 份出現在舞臺上。樂隊由河北土産混子的自由聯合體,搖身變作以酗酒唱歌爲榮的國際縱隊。想密切追踪他們動態的歌迷,不禁有些眼花繚亂了。
兩 次演出遠遠談不上理想。長期缺乏舞臺經驗的樂手們在舞臺上有些慌亂,董亞千也顯得很是緊張,放不開手脚。但不管怎麽說,關鍵的一步已經邁出去,這幫與其說 低調不如說老不著調的人,已經决意像一個真正的、正常的搖滾樂隊一樣運轉起來。
截至 本文寫作之時,萬能青年旅店的最新消息是饅頭回國,樂隊瓜分了他的酒類收藏和傢具,裝修了排練室,以精簡後的的四人陣容(吉他、貝司、小號和鼓)開始密集 的排練,他們希望能儘快排練妥當,以便能在2008年開春之後,做幾場外地的演出。
2006 年7月的一天,我和姬賡、董亞千穿過破敗的菜市場、慌張的大馬路,進入某個頽喪的居民區。再拐幾個彎,花上五分鐘,三個人就坐在了一個地下 錄音棚的沙發上。EP還沒有錄完,懨懨的錄音師出門去買烟,我突然想起他們有首歌叫《揪心的玩笑和漫長的白日夢》,有句歌詞是“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却囿于 晝夜,厨房與愛。”
但董亞千唱的是“Blind Melon”的《Walk》,他彈著新買不久的曼陀鈴,姬賡用箱琴伴奏。姬賡沒有喝酒,于是表情很溫和,笑眯眯的掃弦,董亞千還是像個大男孩一樣幽幽的陷 入音樂之中。我靠在一邊聽得入神,完全忘記了天氣悶熱、造化弄人,甚至開始認定音樂萬能,每個人青春永駐,所有的白日夢都終歸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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