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儿（二十四）
昏黄的灯光下，我和姥姥姥爷一起吃饭，姥姥的头发长了些，滑进了碗里，我将她的头发捋起来塞到耳朵后面。
“你见过二小吗？”姥爷突然问。
我一愣，不知道姥爷为什么突然提起了李默成。我平时从没有想过他，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他，可他一直都是我最记挂的人。
“被他伯伯带走了，现在上了学，在乡中呢。前几天回来看他爹了，长那样高，要在别处见着我都认不得了。”
不知道姥爷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大约是觉得我们曾经关系好，我没什么朋友，能叫上名来的也只有他罢。可是于我而言，他是什么样子和我没有关系，我已离开了村子，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很渺茫了，可是能得知他的近况，我还是很高兴的。
“他向我问起你了。”姥爷又说，“我跟他说你在城里上学呢，他说他也要考到县城去。”
我低着头扒饭，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孩子不错……”姥爷轻轻叹息，我没做回答，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我的心却“嗵嗵”地跳，仿佛偷偷做了件坏事，尚未被人发现。
姥爷拣起姥姥掉在饭桌上的饭粒，姥姥很贪吃，边吃边说：“强子咋还没回来？又去放羊了？”
乡村的夜又黑又静，姥姥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呼噜声响如惊雷，她一定正做着孩子般的美梦。我睡在姥姥的鼾声里、睡在旧时的记忆里——圆月如灯的夏夜姥姥摇着蒲扇给我讲故事，壁虎吞掉了蚊子，她就着油灯做衣服，缝纫机“骨碌骨碌”地转着……
第二天我要回去了，姥姥非要“改膳”，她说：“都好几年不来了，得吃顿好的。”她拌了面，又要做“闲食”。
这一次我吃到了棉絮一样的“闲食”，它们从之前的金黄圆月变成朵朵绵云，我到灶间说：“姥姥，我做吧，你坐这歇会儿。”
姥姥立时不高兴了：“你是谁啊？我给会霞做呢，我们会霞最喜欢吃我做的闲食了，你别捣乱！”
姥爷把我拉出来：“让她做吧，别惹她不高兴。”
最终我和姥爷大口大口吃着难以下咽的闲食，还摆出笑脸来说：“真好吃啊！”
姥姥笑得一脸花，又四下张望：“强子咋还没回来？又掏鸟窝去了？”
临走时，姥爷说：“要不要去看看大臭？”
我的心沉了一沉，这样年轻而不幸的人，我不想去看，毕竟是亲戚，离得又近，难得回来不去也说不过去，我试探地问：“大臭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在家养着呢，没啥事了。”
终于略宽了宽心，我拎了盒点心去了舅舅家，只有妗妗在，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只是黑眼圈比原来浓了些，她一见我笑得可亲热了：“得儿啊，快坐这，今儿别走了，一会给你熬菜吃。你舅舅出去办事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点点头，想问大臭怎么样，最终还是开不了口，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妗妗也没有多挽留，那天傍晚，我又离开了村子。
千千（二十四）
龙湖别墅安静得像外太空，除了孩子的哭声，一丁点声音也没有。
阿丽是个勤快利索的女人，她们一家都在别墅做事，丈夫打扫卫生、修剪苗圃兼保安，她则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她婆婆和她的孩子住在外院，轻易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孟旭东除那天送我过来，就再也没有来过。我孤独惯了并没觉得不妥，倒是阿丽开口了：“孟先生也真是的，这么多天都不过来，也不想孩子么？”
我笑笑：“你家娃呢？怎么这两天也没见着？”
“跟他奶奶回老家了，不然净在这碍事。”
“怎么会，多几个人还热闹些。”
“他奶奶非得回去，想和家里的老太太们打牌，在这出去走半天也没个人影，虽说是在市里，结果还不如山里呢！”阿丽一人说话顶好几个人，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她又问，“孟小姐，你今天觉得怎么样，许医生下午还要过来呢。”
“我没事了，不用叫她来了。”
“那不行，先生说过，必须每天都来，你这腰背都不好，乳腺又发炎，得好好调理。”
我是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现在这金丝笼般的日子我还真有点消受不起。
孟成胖了许多，小脸红润了，性格也活泼了，不时地蹬蹆吐舌头，阿丽哄着他说：“孩子这几天都大变样了，孟先生再来肯定得大吃一惊，哟，谁把我儿子给换了？”
我也被她逗乐了。
“小成他快满月了吧。”阿丽突然问。
“快了，今天农历多少？”
“二十三。”
正是孟成满月的日子，一个月前的今天，我和葛姨挤在三大爷的三轮车里盖着大花棉被颠簸在去医院的路上。
老家有办满月酒的习俗，孩子满月时娘家人要蒸小羊形状的馒头，寓意孩子早些会走。吃完酒席，娘家人把母子接回去，路上洒些钱币，是买通小鬼，让它们不要纠缠婴儿，然而这些钱币往往会被小孩们捡走……
我内心索然，摸挲着手机，想着要不要给孟旭东打电话。这是重要的日子，如果不告诉过后他势必生气，若打电话给他，万一他在忙就不好了。
这段时间他只给我打过两次电话，每次都是问我需要什么，然后要听孟成的声音，但有一次他正好在睡觉，怎么弄也醒不了，孟旭东很失望就挂了电话。
物质方面他从来不亏待我，在我住到这里的第二天他就派人送了几大包衣服，从里至外从冬到夏，全是依我的尺码而定，款式简单大方、材质颜色又正合潮流，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不仅如此，鞋帽饰品、化妆品、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此处虽然购物不便，他却把商场搬回了家。阿丽把各类物品分门别类归置妥帖，我想用什么就去什么区域选，十分方便。
从葛姨家的破屋子到这堂皇的别墅，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我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远处层层楼宇和树木，黄昏渐沉，那个纸迷金醉的都市离我那样遥远，我轻叹息，这样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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