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作死的脑洞侠 | 来源:发表于2017-09-21 12:02 被阅读0次

    “在梦醒时分,我们全部失去了童真。”—— Mia Goodwin

    镜子里的那个人瘦得可怕,然而还是能从中看出一线往日的活力。那人扎着两个小辫,身着一件刚好盖住膝盖的白色纱质短裙。以外人的角度来端详,她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应该享受着完美的公主般的生活,然而女孩的肩膀却羸弱地向下垂着,眼睛下方分别有两条显而易见的黑眼圈,细得像干柴一样的小腿因为疲惫而打颤,枯黄的手臂仿佛死人一般掠过镜面上的污渍。唯一与她的身体状况不符的就是那双眼睛,在这灰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生存的信号,即便她已经喊不出声来,这双眼睛仍在向外界求救。

    那个女孩便是我自己。

    我是在两天前登上这座高塔的。塔耸立在一个四方形的围场里,四周都被狰狞的铁丝网所覆盖,据其他人的说法,从没有人逃出去过。这是一个集中营似的地方,而我就是困在这里的一员。人们都说唯一逃出这里的方法就是登上那座高塔,由于塔的位置处于整个围场的东南角,且铁丝网的高度只延伸到三层左右,所以是有希望从塔的窗口逃出的。但大部分人并没有这么做,一些人是因为恐惧,另一些则是因为长期呆在这里,生活的一切都已经让他们麻木,他们不觉得出去能有什么好处。我本来是属于后者的一员,直到一天地狱的使者潜入我的梦中,我才终于知道要打开那扇门。

    塔是非常高的,只有在近处向上仰望时你才能体会到这一点,那是一种接近神圣的感觉,因为无论你的视力有多好你也望不到塔的顶端。除了这一点,塔在外观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让人称奇的特质,它有些中世纪欧洲古堡的样子,同时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绿色的滕蔓湿漉漉地盘绕在砖墙之上,枯萎的叶子在掉落后和泥巴堆积在一起。塔的门是木头做的,看样子已经很古老了,湿冷的空气使得木板门已经有些卷曲,并且不能严丝合缝地关上。冷清的月光从天空洒落,最终落到我的纱裙上,我轻轻拨开门,趁着夜色走了进去。

    塔的内部是完全漆黑的。这里没有蜡烛,也没有可以灼伤人眼睛的白炽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我将身后的木门轻轻地关上,一些模糊的轮廓开始在我的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显现出来。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正对着我的楼梯。楼梯以及它的扶手都是古老的红木材质,散发出一股清淡的檀香味。其次出现的是墙壁。我这时才诧异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多么的狭小,估计还不到二十平方米,然而塔从外面看来时大概有百来平方米大,这不禁让人感到疑虑。这里内部的墙壁是用一条条木板钉成的,尽管外面是整齐砌成的石砖墙。我没有多做停留,潮湿的空气开始入侵我的神经,我很清楚自己瘦弱的身体并不能支撑太久,但在我准备爬上三四层楼就从窗口一跃而下时,塔带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惊喜在以后会转变成猜疑与恐惧,但在当下,好奇战胜了我脑海中的任何念头。

    楼梯的过道很窄,仅能使一个人通过。在走过时,底下的木板总是会发出令人汗毛竖起的“吱呀”声。在黑暗中我摸索着墙壁,我在心中默念着台阶的级数。楼梯总是先拐过去再拐回来,这两部分的台阶级数是相当的。当我到达第2层时,我能看见右手边有一扇棕褐色的木门,木门微微打开。我轻推了一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仿佛刚刚装修完的十分现代的房间。

    这是一个客厅,其中摆放着一个可供三个人坐下的的乳白色皮质沙发,一盏放在半米高的小木柜子上的米黄色台灯,客厅正对着沙发的一侧有一台液晶电视,这中间还夹着一个不大的玻璃茶几,远处是嵌在墙壁里的一排石质高台,光滑的黑色台面上摆放着银色的餐具与日常用品,屋子内的墙壁是由与塔内其它部分相同的棕色木板构成,在客厅左侧有一扇木门,里面是一间稍微小一些的卧室,右侧的门则通向主卧室,包括一扇宽敞的大窗户、一个浅棕色立柜和一个松软的大床。我发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尽管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安,一股强烈的睡意还是向我涌来,一切似乎都变得美好与安逸,我连沾满泥巴的粉色凉鞋都没有脱就直接躺到了床上。这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早起,晨光还未消逝,卫生间通着主卧室,我向里面的镜子看去,面色比之前憔悴的枯黄好多了。我感到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放松,甚至都能听见窗外的鸟鸣声。身处于塔中,我体会到一种超然于世上的感觉,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再心烦意乱了。我抱着这样的心态,前去探索更多更高的楼层,这使我很快便意识到塔内的构造惊人的相似。

    从第2层开始,所有层都各有一个房间,而这房间从来都位于楼梯口的右侧,另外直到目前为止,门后无一例外的都是与二楼完全相同的客厅,甚至连两个卧室也全部一样,木门有的呈大开,有的则紧闭,不过没有一间是上了锁的。

    在到达四十几层的时候,我心中的亢奋已经被疲惫所替代,细长的手臂把住扶手喘息了起来。这时无意间的一瞥使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我紧紧注视着红木扶手,上面俨然有我的倒影。我抬起头来,发现一束灯光从上面不远处投射下来。我受到自己内心的某种力量向上攀爬。于是,在51楼,我看见了一个酒吧。

    那位于右手边的门不再是木门,而是带着金属把手的两扇玻璃门,门上挂着一个闪烁着霓虹灯的牌子,上面写着“打烊”这两个字。门后面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吧台后面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酒瓶,几个金属椅凳摆放在吧台前面。我对着玻璃门理了理自己黑色的乱发,使劲推了推门。然而与其他所有房间不同的是,这扇门是上了锁的,任凭我怎么用力它也不挪动分毫。于是我放弃了,疲惫地继续往上走去。

    在向上攀爬的过程中,我很快地发现自己试图寻找的规律逐渐模糊,到现在为止,在50层以上,我一共发现了三个上锁的房间、一间酒吧、一间独立厕所和二十八个家居房间。

    86层是一个野生动物馆。这让我惊诧不已,差一点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跤。门是银灰色的铁门,上面还嵌着一块方形的玻璃,透过玻璃,我能看到里面靠墙的部分有两个相邻的隔间,隔间全部由钢化玻璃制成,使人能近距离地观赏又不会接触到动物。左边隔间里装着一只站在树枝上睡觉的老鹰,右边是一只陆龟,同样里面也有各种各样的假山石,房间里剩下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地板,有五六平方米大。在87层我还发现了一个微型热带雨林。门刚被推开时我只能看到一个空荡荡的长条形房间,在房间的左手边有一扇带玻璃窗的木门,轻轻打开后,一个三十平米左右的热带雨林突然呈现在了我眼前。厚重湿滑的深绿叶子,喧嚣嘈杂的虫鸣蛙鸣,一条绿色的小蛇从树枝间伸出上半身来,仔细观察着前来的入侵者,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的身体忽地放松,这里勾起了我对大自然的念想,甚至让我感到塔外的世界已经离我远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塔给予了我最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平稳与安逸。十几分钟后,我被迫离开了房间,因为我突然感觉到异常饥饿,不知为何,我总能确定在这塔里我能找到任何我所需要的,包括食物和水。

    果不其然,到了中午时分,我拿到了一个巨型汉堡和两杯可乐。这些东西都是我在104层找到的,那是一家快餐店,不过这家店的名称我却从来没听说过。饱餐一顿后,感觉体力恢复了许多,于是一边用吸管喝着可乐,一边悠闲地向上走去。我一直爬到了两百多层才真正地躺下来休息。我固执地记录着我走过的每一层,而现在应该是到了第219层。这一层是一间病房,四面不再由木板所构成,而是刷了白漆的墙壁,仿佛那些木质结构完全被水泥取代了一样。房间里有三张病床,都正对着那扇大窗户。我挑了中间那张床躺下,在无意识中阖上了双眼。最终我在太阳的余晖中醒来,感觉身体的力量重新恢复了。塔内没有钟表,我很难知晓周围的时间。虽然太阳已经落下,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睡意,而这时我的小腿也不再酸痛了,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奇异,塔仿佛有魔力一般,可我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这其中的秘密。

    就着夜晚的静谧,我又向上攀爬了50层,然而我并不觉得累,只是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吸引了过去。走到287层时,我又看到了那个出现次数最多的客厅,只是这一次电视是开着的,电视机里放着似乎是监控录下的视频,我仔细观察,终于意识到这便是87层微型热带雨林的景象。我拿起遥控器试图更换电视机上的频道,然而它只能播放87层和219层的病房里的录像。我便就着这大自然的声响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虽然我心中仍然存在顾虑,但只要将眼睛闭上,塔就会带给我美好的梦境。

    然而梦境是会破碎的,当我真正醒来时,一切恐怕都已太晚。

    这是我来到塔里度过的第二个早上,这一次我好好整理了一下我的裙子,确保上面没有难看的褶皱,同时将自己的两个马尾重新绑好,在镜子里我能看到自己容光焕发,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而我对这一点也十分满意。

    我从客厅里的冰箱中拿出了一条面包和一盒酸奶,吃过早饭后我便尽快向上攀登上去,并在内心祈祷塔能带给我更多的惊喜。我在314层找到了一个图书馆,里面的书籍全部被蜘蛛网与灰尘纠缠着,唯有几个唱片看起来仿佛不久前被人拿出来使用过,那是莫扎特与萨列里的合奏曲,我听了一阵,感到全身心仿佛被音乐洗礼。音乐播放完时,我将它轻轻地放回原处,还用两本书将它挡了起来,仿佛害怕别人会将它偷走。

    当然我是不确定塔里有没有其他人的,或许有,或许没有,我想我不会太介意。塔在这方面有奇异的功效,它能让你忘却任何烦恼,所有问题都变得不用放在心上了。

    不过塔的高度的确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困惑。一方面是由于我的好奇心因为永远都不会到达顶层而得到苦恼,另一方面也让我感觉到塔的超现实性。直到325层,我的心还大体处于平静,然而我之后所见的唤醒了内心的警觉,我终于意识到,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这样美好。

    325层是游乐园。这里并不是空无一人。

    我愣在那里,望着眼前欢笑嬉戏的小孩子,有的与我差不多大,有的看上去只有五六岁。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何而来,是像我一样逃到了塔上来吗?我就一直站在这儿发呆,直到十分钟后,也没有人过来理我,仿佛他们都看不见我一样,直到有一刻我厌烦了他们的欢笑,终于爆发出来。我大吼了一声:

    “你们都停下!”

    突然间,所有人都不动了,几个年龄较小的孩子瞪大眼睛望着我,仿佛我是什么怪物,随后他们又开始嬉闹起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就在这时我的头开始疼了,我不禁滑落到地上,双手紧抱着我的脑袋,身体仿佛受伤的小鸟一样蜷缩着,我感到异常的弱小,就如同我羸弱的身子一样。我听见他们在唱歌:

    “高塔啊,高塔,多么奇妙;

    给予我们食物和玩乐的地方;

    而作为您的子民我们也有所回报;

    献出我们跳动的心脏与大脑。”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手术台上,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全身后,并未感觉到不适或是疼痛,于是我爬了下来,由于我不知道自己处于哪一层,所以只好向下走。走了大约二十多层之后我到了325层的游乐场,窗外的天空逐渐暗淡了下去,如果我没有昏迷太长时间的话,这应该是我来这48小时后的黄昏。我继续向下走,在到达一个标准间的时候走了进去,希望对着镜子看看我的精神状态。我惶恐地发现我的面颊如蜡一般泛黄,而手指仿佛像树枝一样狰狞着,我终于发现自己在一天没吃东西后的真实样子。塔里面的镜子会说谎。我的裙子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沾满那天晚上趟过的泥水。我的模样是如此的可怖以至于我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对着马桶把胃里剩下的东西全部吐出来,然而过了一刻钟后,我感觉好些了,镜子里的我甚至也不那么吓人了,我又开始犯困,想立即爬上床去呼呼大睡。

    “不!我不能那样做!”

    我突然大喊了起来,并且用力地晃着自己的脑袋,我拒绝在塔内过我剩余的一生,我不能像他们那样,我要反抗,要抗拒那几乎不可拒绝的力量。

    我发疯似的寻找绳子,可无论我去了多少层楼,塔内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绳子这个物体。于是我打算用被单打成绳结,然而没等我打完,绳结就如同丝绸般自己滑脱了。我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能为力,绝望的感觉几乎穿刺了我的肺腑,这时我倒希望自己真能流出血来,好让这郁闷的情绪释放出来。

    我在这样的心情里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冷暖,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如此麻木。我本以为逃出原来那个肮脏不堪的世界能带给我快乐,可现在这种麻木的感觉还不如让我感受那些痛苦与愤怒。

    就在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只有死人才能感受安逸。

    我的面前不时浮现出那些孩子的相貌来,他们时不时地在我梦境里出现,在那些噩梦中,他们一个人捧着我的大脑,另一个人捧着我的心脏,他们头戴乌鸦状的黑色面具,那看起来仿佛就是死神降临。

    我写下这些,是希望另一个踏入塔中的人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不要被塔的假象所迷惑,否则你将永远困于此地。在我写下这些之后,我便会从塔的三楼窗口处跃出,但愿你也能做出如此选择。

    2017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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