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书斋对面世家面馆,老板身兼门迎、收银、跑堂、大厨多职,从早到晚像陀螺似的转着。
老板娘长的秀气,名字也秀气,叫“月儿”——可惜她姓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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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月人如其名,有一种硬邦邦的干脆和泼辣。老街上的人说,都是因为铁月那个当海员的丈夫常年不在家,她一个人当爹又当妈,又看店又顾家,水一样的姑娘才练成了铁打的,啧啧——这种同情中参杂着微的“看热闹真开心”的声音,铁月从不放心上。她心上的事太多了:店里的开销、当季的新色,还有入学考试的报名截止时间——这个学期过后,她的儿子宁馨就要去市里上中学了。
“铁月,忙完了过来喝杯茶呗!”简先生在书斋的窗边招呼着。
铁月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性格又坚硬如铁,一向没什么朋友,唯一能聊得上两句的,也只有对门的简先生。谁能猜想到,强悍如铁月,最喜欢的事儿居然是听故事——铁月自己也颇有些难为情,可是说来也怪,只要走进书斋,在茶香浮动的空气里听上一段书,天大的烦心事好像也能暂时抛到脑后了。
希望今天也不要例外。
铁月叹口气,撩开了书斋的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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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简先生拖着茶盘,坐到铁月对面。茶勺汤在杯中打着旋儿,铁月的一颗心也一圈一圈打起了结。
“又跟宁馨发脾气了。”铁月茫然地看着茶盏。
“这有什么新鲜的。”简先生没心没肺地打趣,“宁馨哪天没挨骂,我们都担心得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
这是实话。铁月是老街上出了名的“严母”,每天早上,叫醒老街邻居的不是梦想,而是铁月骂儿子的花腔女高音。
“人家都说,慈母多败儿。我一直觉得,他爸不在身边,我得同时扮演好父亲和母亲两个角色。宁馨懂事,虽然有时候我对他凶了点儿,他却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念书用功不说,还整天帮我忙里忙外………”铁月低头喝茶,一滴泪悄悄落在地下,“这两年,宁馨长大了,我也收敛了不少脾气,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可今天早上,还是没忍住……”
“今天早上怎么了”
“ 宁馨说,他不想去市里读书,就想留在镇上,留在我身边。我越劝,他越拗,最后干脆扔下句‘要迟到了’,抓起书包跑了。”铁月揉着眉头,“我知道,好多人觉得我心硬,孩子还这么小,就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宁馨心里,肯定也在怨我……阿简,你是懂道理的人,你说,我是不是太霸道了?”
“我会说什么道理?”简先生大笑,“我只会说故事。还是讲故事吧,听听故事,也许你会开心一点。”
铁月点点头。
四周的窗扉渐渐合拢,光线暗下来。烛台上的蟬蜡倏地燃起一簇火苗,从书架深处,远远飘来首温柔而哀伤的催眠曲。
这个故事来自丹麦,那是一个冬天,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
灰色的天空下,是一片灰色的冰原,灰色的冰原边缘,有一座灰扑扑的小房子,小房子里的火炉边,坐着一位母亲,炉中的火已经渐渐熄灭,就像母亲眼中的光亮一样。
在那个时代,穷苦人的生活是非常难挨的,而这位母亲显然更难挨一些,因为她的孩子生了重病,正躺在摇篮里,奄奄一息。
忽然,外面传来扣门声。母亲正要起身,一个老头儿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是谁?”母亲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慌张。
老头儿不说话,径自走过来,坐在摇篮边。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袍子,从头到脚都被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布满皱纹和悲伤的脸,而现在,那双悲伤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摇篮中苦苦挣扎的小生命。
母亲看老头儿冻得发抖,便走到火炉边,斟了杯热茶,递到老头手中。老头没有接过杯子,只是轻轻摇着摇篮,喉咙里发出一种古老而奇异的音节,像是咒语,又像是叹息。
母亲突然明白他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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