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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8《凭阑悟梦》一.女儿会

2022-1-8《凭阑悟梦》一.女儿会

作者: 覃思卿 | 来源:发表于2023-01-07 23:49 被阅读0次

    初春的柳镇在朦朦烟雨中氤氲一片,环镇而行的河流在丘陵间穿行,卷着雾气消失在白茫茫的远处,岸边垂柳蜿蜒迤逦,沿河成行,将远处的山水颜色带回柳镇。这年我17岁,住在柳镇河街舅舅家的吊脚楼里,每逢下雨天,坐在窗边看远处水上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佝偻着背的人忙碌是我的兴趣,长长的竹排上立着几只鸬鹚,水气渺然,依稀能看到黑色的影子在水中一起一伏,好奇的我总是趴在窗边睁大眼睛想看清它们捕鱼时的身段,那时候我总在想,我要是田间的白鹭鸟就好了,想飞去哪就飞去哪,想去看鸬鹚们捕鱼,就可以裹着白雾飞到水上看个究竟,但转念一想,做鸟儿也不好,鸬鹚也是鸟儿,渔夫的鸬鹚和我一样还是没有太多自由的孩子。

    无论晴雨,楼下舅舅家的茶馆都有忙不完的琐事,我已经算一个长期的住客了,却一直分不清茶叶的栗香、蜜香或清香,但茶馆的客人却一直络绎不绝,舅舅家玉露茶和舅妈的旗袍,在旅游网站上赫赫有名,下午当对面的老油坊传来油锤和楔子的撞击声时,年轻的男女陆续进到茶馆里,他们眼神中途透露着发现宝藏般的喜悦,女孩们身着汉服,欣赏着茶馆里的陈设,一个绿铜摆件,一扇藤编的柚木屏风,或是一株瓷器养着的兰草,都很搭配她们这一身古朴,照片拍完后,远道而来的女孩们,一定会邀请着旗袍的舅妈与她们合影,舅妈一如平时品茶时的饮而不语,或微笑或点头的颦蹙入镜,让这些女孩们更加为不虚此行而心满意足,明天的某个网络平台上,应该会有他们的照片,当然还会有一片追问地址的评论。

    茶客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一对老者,因省城老家的疫情肆虐,茶馆带民宿,他们已住了小半年,舅舅于是给他们在河边雨廊安排了专座,老叟总是有说不完的道理,时常约舅舅谈论历史和时事,老妇则少言寡语,她面容枯槁,动作迟缓,佝偻着背,很少与人交流,只是默默的坐一旁听着老叟与舅舅说话,但是通电话时候的她却完全不是平时病怏怏的样子,语速奇快,语气坚决,声音嘶哑却洪亮,这个时候老叟总是在一旁手抚着老妇胸口,边指责边安慰让她慢一点。

    柳镇雨多,这里的阳台都叫雨廊,这是我呆的最多的地方,天晴了舅舅都要去柳镇北边一百公里的山寨去选购茶叶,选好了送过来了,我就搬一张桌子到雨廊,桌上铺开一层牛皮纸,散装的茶叶倒在牛皮纸上,舅舅说年轻人眼尖手快,所以包装茶叶的工作交给我,用锡纸盒打包好,装进一个个精美的礼盒里,有时候考研的婉姐休息,过来帮工时我则会轻松许多,婉姐是舅妈的妹妹,同时也是舅妈所在的民族学院的学生,因为临近毕业,时常会在茶馆住几天,婉姐和舅妈长得形似,性格却截然相反,舅妈温柔内敛,婉姐特别爱闹腾,前台的邱哥的花边消息,我的早恋史,送茶叶快递小哥的身材,都是她的调笑的内容。

    今晚柳镇的女儿会有半个月一次的女儿会表演,舅妈是民族学院的舞蹈老师,也是柳镇女儿会的编舞老师,柳镇青石砖广场正对面是土司阁楼,民族学院的学生演员们在阁楼里做着幕后工作,舅妈不在时我总被留在茶馆帮工,但舅舅家的茶馆并不临近广场,所以很少有机会看完整个演出,舅妈艺术系的俊男靓女学生们我偶尔瞥见,差不多同龄的我自惭形秽。

    傍晚时分,蒙蒙细雨渐停,雾气和暮气慢慢降下来,柳镇继续热闹着。

    河边灯影绰绰,一艘艘乌篷船在往码头广场靠近,船头的船夫和同行们打着招呼,依稀看得到船里的人煮着茶,谈笑着,广场边茶管饭馆也聚满了人,人们跟随着射灯灯光的指引看向了土司阁楼,主持人身着土司老财的服装登场了,他操着一口带有浓重土家汉子口音的普通话欢迎着来客,说了些幽默的段子和场面话,下面的人都要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演出开始了,熊熊的篝火也跟着旺起来,烧得哔啵作响。

    今晚因为婉姐的到来,我有机会从茶馆溜出来,广场不远处的高处,乐队的登堂鼓正隆隆敲响,我在旁边找了个青石板捂着耳朵了来,民族学院的学生们陆续登场了。第一个节目是一个土家汉子的独舞,舞者被另外两个小伙子托着,纵身一跃跳上了高高的石鼓,然后旁边的鼓声也跟着响起来,这个土家汉子穿着蓝布琵琶襟,在石鼓上翻滚跳跃,鼓手的鼓点也跟着翻滚跳跃,舞者突然腾空跃起又摔到石鼓上,身势轻盈但也力道十足,肌肉拍打在石头上,我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啪的一声,引来下面一众叫好声,这时台下一个汉子突然大呵一声扔出一支木枪到空中,石鼓上的舞者上一瞬还背对着木枪做着姿势,这一瞬一个跟斗便在空中接到了木枪,又引来一阵叫好的浪潮,跳了会儿舞者已经大汗淋漓,主持人开始介绍这是古时土家人狩猎的舞蹈,舞者向观众敬礼后纵身就调到后台去了。

    乐队边响起来二胡的间奏,不一会女演员们纷纷登场了,一个姑娘被两个男孩子送到石鼓上,她扎着一条粗的麻花辫子,辫子一摇一曳大概长到了腰间,主持人说这一场舞蹈是表现土家人农忙劳作的,她身着绣着简单卡普查的麻布短衣,漏出的胳膊和赤脚却白得发亮,联系上田间的农忙只觉出戏,但是她一开始跳舞,就让我跟着身临其境了,我隔着距离看不清她的脸,她像一只飞蛾,粗旷热烈的土家舞蹈却被她跳出了灵动,摆手锣鼓和土号响起来,她的动作随之渐快,鼓声跟着也渐快,火影光影下,她随之化身成了一只孔雀,身段柔美但动作难度极高,旋转,跳跃,场下也响起欢呼声,过了会儿身边沉寂了一会儿的突然重重一个鼓点声,专注的我吓了我一跳,台上她跟着鼓声蓦的停下来,四周的篝火好像又旺起来了,我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扶了扶眼镜,耳边传来了游客们低声的赞叹,片刻静寂后,传来一声悠扬的山歌吆喝,听不懂唱什么,声音格外高亢,抬头看时那个姑娘正在石鼓上向观众们敬礼,刚刚在石鼓下伴舞的女演员们四散开来,剪掉围在舞台四周的丝带,射灯重新回到阁楼上,说着蹩脚普通话的主持人号召大家,篝火舞开始了,希望大家参与进来,一直没有出声的二户琵琶音响都响起来,伴舞的女演员们随着音乐都开始跳起土家的摆手舞,石鼓上的姑娘也跟着跳起来,背着书包的女学生、围着丝巾的大妈带了头,人群都凑到演员们中间,一起跳起来,也有牛高马大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夹在其中摆着妖娆的姿势逗着人群笑。

    我拍着湿屁股从石阶上站起来,阁楼上的主持人依然拿着话筒说着串词,大约过了半小时,离码头广场300米左右的,一个用钢筋搭建,铺着红毯的舞台亮起了灯。

    马上是女儿会的第二个环节,主持人向着热闹的人情说着串词,介绍着下一场表演,女演员们,和台上的那个姑娘从热闹的人群中纷纷退场,音乐慢慢停了下来,人群依然意犹未尽,这时我才发现人群后面多了一顶花轿。

    音乐再次响起来,所有的射灯都照向了广场对面土司阁楼二楼的雨廊上,几个身着土家民族服饰的少女站成了一排,靠着雨廊栏杆上,我认出了这中间有刚才伴舞的那几个女演员,但却没找到那个石鼓上跳独舞的姑娘,靠着雨廊栏杆,每个女孩子面前摆放了一排长长的竹梯,随着音乐起,一段土家穷小子追求土司女儿的故事上演了,不一会儿,这个对穷小子动了芳心的少女从阁楼里出来了,我忍不住的笑出声,是舅妈,舅妈挑了一个盛装打扮不用跳舞最省力的活,当然舅妈长得高挑皮肤白净,也确实撑得起女儿会的门面,有一个扮演她追求者的也是她的学生,不停的在长长的竹梯上跳跃,舞蹈,他长得很高,黝黑黝黑的皮肤,算不上好看。

    一段竹梯表演以后,“老土司”拗不过女大不由爹娘,一把眼泪的与新娘舅妈挥别,舅妈就被接上了花轿,在演员们和一众游客簇拥下挤到那个铺着红毯的高高的舞台,剧情继续一段爱情自由与封建礼教斗争的故事,台下观众们举着手机拍照,站在后面的我只能垫着脚看着演出,然而舞台上的演员中,在舞台旁边穿着演出服的人中,我还是没有看到刚才那个孔雀女孩。

    我知道舅妈这个节目过后,应该还有和柳镇特产玉露茶有关的表演,在冗长的土家婚礼仪式以后,总算是等来了,女演员们一人端着一个小小的茶桌上台来表演茶艺。

    这时舅舅催我回去的电话打过来了,因为节目临近散场,很多观众腹中还空着,茶点格外火爆。我在往回茶馆的方向移着步,在人群里又找了一圈后,总算在舞台旁边一个角落的台阶上,通过她那条辫子分辨出她的身影,这个时候她并没有穿戏服,换了一身宽大的卫衣,戴着鸭舌帽,我想今天大概是没有她的节目了,她站在舞台灯光后面的暗处,我勉强看清她的脸。一如她的舞蹈一样灵动,她目光向着舞台,表情非常安静若有所思,那条粗粗的好看的辫子原来有一截染成了浅灰色,想到刚才的舞蹈,我愈发觉得她像一只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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