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圈儿里那点事儿---抢劫犯小齐 》
武文建
【一】
早晨，筒道鼓风机一响，就是起床的号令。号门上方有一个铁皮风道，污浊的空气吸出，随着风道向社会上散发出看守所的味道。
“清早起来真他妈的困啊，真他妈的困啊。腰酸腿痛机8硬啊，机8硬啊。。。”不爱说话，或不喜欢主动与人说话的小齐一边穿衣一边哼唱着。在号里待时间长了，每个人都有发呆和有时喃喃自语或自吟自唱的毛病，与其说是毛病，不如说是自我疗伤---转移郁闷。号里人不轻易说自己很烦，这样会招来多人的反感---你烦，这里的人有几个不烦的。再说，嚷嚷自己烦，也让人瞧不起，特不爷们。
开号门放茅、洗漱，紧张得一通乱忙活，如上了弦的机器。回号，大家各自坐在大板上自己位置上，有人打着哈气、有人相互私语、大多数人目光涣散发直，等待早餐的到来。每天的盼儿，大家是共同的---吃饭。
号里与社会上一样，也是有等级的，丛林法则更直接、更纯粹。一个号里都有“学习号”，这是管教指派的号长，隔断时间把号长叫到办公室，给一二根烟抽，了解了解号里的情况，你要是得罪学习号了，他在管教面前给你扎一针儿，扎两三次，你就麻烦了。
有时聊完，管教早餐吃剩下的油条或馒头什么的，让你吃了或拿回号里吃。就这待遇，相当于骑自行车的羡慕开奔驰宝马的，甚至更甚。尽管如此，大家背后或心里都叫学习号“针儿爷”，虽然鄙视，但谁都想靠拢管教。看守所里背后有管教的“托儿”，相当于村干部与省长搭上关系，牛逼大了去了。
学习号是法定的老大，一般号里还有一个公认的二把手，二把手一般是靠江湖实力混起来的---在外面也不是怂主，多次牢狱经验，做事有里有面儿，打架也敢磕。一般学习号与二把手互相捧面儿，基本是号里的搭档，但各号情况不同，有的时候也是面和心不和，如同机关里局长与副局长的关系，很微妙，也会发生“政-变”之事。
号里第三把手就是分饭的，一般是学习号或号里有威望的人建议一下，谁谁分饭。饭菜进号，由某人分发，分饭可是实权，多吃一口少吃一口，菜里有一片肉皮和没有，这在号里可是大事。
【二】
我们这里是市局看守所，与各区县级看守所有所不同，低一级的看守所更丛林法则，更露骨。市局看守所羁押人员都是大案要案，每个人都不是怂主，许多杀人犯其实就是面瓜，但他也毕竟是杀人犯，所以号里，至少表面上要遵从一些江湖道义，也是为了号里的和谐稳定。当然了，傻逼到哪里都是傻逼，都不会给太大的面子。
人治与丛林法则必然会出现等级，抑或为了等级而发生各种事情，表面的义正言辞掩盖背后的私利。监狱，是高浓缩的社会。
小齐是入户蒙面抢劫之罪，他26、7岁，刚结婚两三年，人不怎么喜欢太爱说话，身上没有江湖气息，跟谁都合的来，案子压力也大，基本是死罪，所以在号里不是很张扬。上一个分饭之人判完下圈儿了，学习号与哥几个一商量让小齐分饭，他当然也是机灵者。
看守所是，号里的饭菜统一发过来，号里再由分饭的统一分到各塑料碗里。这里主食是统一，没人克扣，区县级别号里就没谱了，饭菜克扣严重。主要是菜，学习号等势力大者会先分。除了改善，一般菜里油水少，但毕竟有油，20人左右的菜有多半水桶，那么上面漂浮的肯定有油，先盛菜相对油水多，改善时更是油水多。另外，分饭者给谁多一口少一口心里都有数。
油水多的碗里，就可以用小塑料勺撇出来，积攒起来，够了一定数量，与热窝头一拌，非常之香，吃上这样一碗，相当于在北京饭店里吃一顿，那是相当的腐化，我们管这叫“油搓儿”，窝头搓儿或馒头搓儿。吃美了，胃爽了，人的精神面貌也显得神采奕奕，话也多。
我跟小齐关系不错，时不常儿的晚饭后号里自由活动，跟他聊聊。分饭的时候他知道我是哪个碗，实际上，分饭之人必须知道谁是谁的碗。一次分粥，小齐最后刮完桶里的粥，看着一排碗说；“得，最后一口放这碗里了。”貌似随意而说，其实心里有数，最后那口粥放我碗里了。
【三】
晚饭后号里可以自由活动，扑克和象棋、军旗分进号里玩，他们谁输了，顶枕头、脱衣服、喝凉水、鞋底子挨抽等等，五花八门。我偶尔玩，知道自己脑子不灵，在旁边起哄架秧子时候居多。一次玩“三家儿”，喝凉水喝得我眼睛直发黑，走路肚子咕噜咕噜---如9个月的孕妇，孩子在肚里乱踹。其实6个人都没少喝。在监狱里，极其单调乏味的郁闷生活，每个人都有施虐的快感以此获得短暂的身心娱乐。
他们热火朝天地折腾着，小齐一个人独自坐着，他经常这样，似乎总是融入不了号里的生活，人在号里，心脑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心重之人一般都这样，人的一生有时候还真要具备“该死，鸡鸡朝上”超然大无畏的精神，人有时候无能为力、无力回天、天要下雨，娘爱他m嫁谁就嫁谁吧。
“小齐，嘛呢，瞎逼琢磨什么呢？聊一段、聊一段”我坐在他身边说，“聊什么啊，没的聊，你想听什么？”小齐男低音的嗓子回复。
“聊聊饺子吧，饺子就酒儿，越吃越有”，我指出了话题。
“我平时爱吃羊肉大葱饺子”，“我艹，谁不爱吃这口儿啊”，“你丫听不听？要不你说”，“听，听，您老走着，走起”。
“这饺子馅儿，必须手工剁才香，绞肉机的馅儿不灵。”小齐进入了状态继续说着：“和羊肉馅时里面得放水，一边和，一点一点地加水，这样羊肉才会嫩。最主要的是，我吃羊肉馅儿，里面都要切些肥猪肉，这样香。我老婆是回民，每次做的时候我偷偷摸摸不让她看见，吃的时候问老婆说香不香，她也吃不出来猪肉味，连连说香香香。”提到老婆，小齐的眼神透出不易察觉的柔情。
在号里聊性聊吃是常态，回归到人最起码的需求上。有时候号里人故意逗一山区里农民说话，聊聊他打兔子，如何吃兔子，用黄泥把刺猬包上，用火烧着吃等等。知道大家瞧不起他，为了树立尊严也经常吹牛，一次说：“有一回我挣着钱了，进城玩去，吃饭要了一碗20多块钱一碗的汤，好喝！碗里尽是油。”哥几个听罢哈哈大笑，“20多块钱一碗的汤，碗里尽是油”此言成为号里的经典之语，后来我把此言传到了圈儿里。
【四】
小齐与他同案是蒙面入户抢劫，当时的判刑原则基本是：偷轻、抢重、沾逼要命。偷，累计3万元，还是一进宫，基本死刑（揭发他人立功者另论），累犯有2万来元就死；抢劫主要是性质恶劣，抢一万多元基本必死，入户抢劫更重，还蒙面是重中之重；所谓“沾逼要命”是指强-奸案，当时这种案子判的很重。
小齐在号里不活跃除其性格外，自己犯案是死罪也有关系，总是心事重重。晚饭后自由活动的时候，我们几个人瞎聊天，小齐聊了起他的案子：“我跟同案
进屋后，没想到屋里还有一美女，我俩立马就把她捆起来了，绑在沙发上，然后我们找东西。你猜怎么着，那女的估计也是社会上混的，沾点玩儿，她对我俩说，瞧你们的眼力够差的，我家这么穷你们还偷。”
“这女的牛逼”旁边一人插话道，小齐有点无奈和羞愧地笑了笑。另一人说：“你俩真够面的，直接给那女的办了就完事了。”小齐一脸严肃地说；“我可不干那事儿，我们就是弄点钱。”
小齐与同案本来是入户盗窃，不曾想屋里有人，还实施了犯罪，还用一种可以拉下来护脖子的毛线帽遮住鼻子和嘴，入户蒙面抢劫之罪成立，俩人死一个属于正常，他俩均系主犯。
他的案子拖了好久，等我判完他还没开庭。我下圈儿以后，一次遇到看守所同号，问了许多人的情况，问到小齐，他说：“他俩的案子打的不错，俩人都是死缓，也许是审判长分析这俩人还有点人性，没把那女的给办了，孺子可教也。”我俩呵呵一笑。
人的命运有时候特奇怪，一个善的念头，也许给自己带来福报；一个恶的想法，也许让自己万劫不复。
-2018年10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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