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四）

他终于来到了那片梦寐以求的森林。这里僻静，毒蛇和蚊虫四处出没，大树枝叶繁茂挡住了蓝色的天空和金色的阳光，地面上柔软潮湿生满苔藓。这是一块人迹罕至的森林。他大可以就此住下，忘掉逃跑，忘掉追寻，忘掉逃犯，像这片森林的其他动物那样生活。这里的生活不会有舒适可言，他在睡觉的时候不必担心再有警察和警犬，但是需要担心毒蛇和其他不知名的爬虫的靠近。这里常年潮湿的环境注定他再也无法拥有温暖干净的床铺，这里的空寂无人注定他要抛弃人类的语言。人将会和他所处的环境融为一体，他将会变成森林里的一只会说话的狐狸、山雀、野猪，一棵会移动和行走的植物。但没必要因此而对前景感到悲观，这里最富足的一样东西——自由，在其他地方他注定将很少或者根本不会感受到。

他不必再感到自己是个逃犯或囚犯了，但或许不应该忘记自己是个人吧，否则，这样换来的自由将没有任何价值了。而眼前，他唯一拥有的，只有这自由了。当他坐在汽车里透过窗户看到监狱黑色的大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到，如果没有意外，他将一辈子在这个被黑色的铁门和四面高墙圈起来的空间住着，直到死去。这个想法让他感到绝望，似乎他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最后的那一天准备着，他失掉了所有的希望。监狱里面规律的生活、每天看到的同样的面孔，这些面孔里有自己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犯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看守员，每天看到的同样的床铺、桌子、餐具，每天看到的同一时间进行同一活动的有序的景象，像是对那个最终的日子的嘲弄，也像是一种彩排。看，我们就这样安然有序地等着你的到来！我们很安静，我们知道那一天最终会到来，但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我们就这样安静地一直做着自己的事情，即使是那一天真的到了，我们在死前的那一瞬间也会做往日里同一时刻在做着的事情！他无法忍受这种想法，像是作为一名观众看着舞台上表演着的自己一天天准备着死去。应该有些不一样吧，每一天不能都这样过下去，不能！他不能继续忍受了。他不能了，他做不到。至少应该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对吧？怎么能一天一天地像是根本没有过去似的，像是身处在一个圆圈里不断重复这一天似的呢？对吧，至少应该有些不一样！他终于鼓起勇气，在某一个看守员们都忘记了自己职责的一个晚上，悄悄地从被高墙圈进着的空间里，爬了出来。只是抱着不愿意在那个空间里面一天一天等待着自己的死期的愿望开始了他的逃犯的旅途。外面的每一天是不一样的，他开始感到自己不是每天都在等待着死亡，是为了最后的那片能够到达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