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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声响

年的声响

作者: 美丽若初 | 来源:发表于2018-02-16 15:57 被阅读0次

          我是大山深处长大的孩子,在七岁入学前从不知道古诗为何物。第一次听到王安石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是在我由仅有八名学生的村小转到拥有不到一百名学生的乡中心小学后,校长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对着我们一群山里娃娃一本正经地作“国旗下讲话”。当时的我记不得这句诗的后半句,但稍稍回想了以往过年的情景后,便深觉这诗实在太妙,且不管城里人家如何,大山里的人们可不就是在爆竹声中辞旧迎新的嘛!

          每到过年那天,女人们早早起床,燃起柴灶,煮起一大锅米饭;男人们架起长凳,撕去贴在高高大门上的旧门神、旧春联,再舀来锅里咕咕冒泡的浓稠米汤,用一把棕榈树皮做成的小刷子蘸了,糊在门板上,换上新的门神画像与春联。这米汤还被糊在各个仓、橱、柜上,再粘上一小方裁好的红纸,以求来年五谷丰登,吃喝不愁。米饭熟了,用竹兜捞起,盛在饭甑里头堆成一座小山,上头有序地插上五双筷子,摆在八仙桌上——“小山头”正中插一双,周围四双。柴灶在那一天是不得空的,猪头、鸡、肉都等着入锅……

            一顿忙碌以后,人们将八仙桌抬到堂前正中,正对着大门,上面依次摆上饭甑、猪头、鱼、肉、糕点、水果等,外加一杯茶、一杯酒,再摆上两只烛台,燃起两支红色蜡烛。桌上的每种食物必须盖上一小方红纸,红纸正中插一小枝柏树,红绿相衬,很是喜庆。小时候,我常被派去折柏枝,裁红纸,每当这个时候,心中的喜悦总像快要溢出来。

          一切准备妥当,爆竹便该登场了。大山里的人们都爱准备那种个头超大的爆竹,这种爆竹升到空中,发出“嘭——啪——”的巨响,仿佛能把天空都炸出裂缝来。父亲这时候是最酷的,我捂着耳朵,期待又害怕的地看着,他站在屋外,只用两个手指轻轻捏住爆竹,深吸一口香烟,再用它点燃引线,数秒之后,那爆竹便犹如一枚灵巧的小型火箭,迅速升上天空,完成它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

          村口有一座小庙,里面供的佛不多,却长年不断香火。家里的爆竹声罢,父亲便端着之前那些供品前往进香。常常在小庙里碰到一起前来的村民,于是一起看着庙里烛火摇曳舞蹈,互道新年吉话,爆竹声也此起彼伏,交相呼应,在小村上空嘭啪作响。

          这整个长长的充满庄严感的过程,被称为“谢年”,这是个辞旧迎新的仪式,用以感谢一年来诸神的护佑,并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平安顺遂,它从初露晨光时拉开帷幕,在爆竹声尽后画上句点。每一个新年,看着父母一丝不苟地重复着这样的礼仪,我深切体会到过年绝不是过一个普通的日子,那里面有着我们最高的仪式感。

          年的声响不光在白天的仪式中,也绽放在夜晚的天空里。大山相比城市似乎总是沉寂的,但大年夜却不同往常。当绚烂的焰火升上夜空,相邻几个村子的人们都会站在门口观赏,父亲常指着焰火的方向告诉我那是哪个村子的人在庆祝,而我则兴奋地手指另一个方向,大呼:“快看哪,XX村也开始放烟花啦!”——小时候,大山里的人过年不容易,手头松快能买烟花的为数不多,住在大山的二十多年里,记忆中我家也不过才放过两三次烟花。这样的情况下,每个年三十晚上的烟花秀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增添了“年”的趣味。

          长大后,我在城里拥有了自己的家,老家也因为下乡脱贫拆迁到了远离大山的镇上。每次过年,有看不完的烟花,但我们谁也没有当初的那种欣喜了。城市里的除夕夜,零点一到,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声直往耳朵里钻,吵得人无法安睡;年初一的小区、街道一片狼藉,世界被灰蒙蒙的天空笼罩。

          今年,政府下令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没有了往年的嘈杂,我们真真是过了个安静年,但似乎哪里又不对了。哪里不对呢?也许就是“爆竹声中一岁除”在此刻不适用了吧。

            这年的声响,当真是难以把握到恰到好处的度啊!我愈发怀念大山深处那简朴却庄重的仪式,怀念那前半夜璀璨的夜空,怀念那后半夜静寂的安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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