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小说,重温一遍电影,《飘》给我留下深刻映像的除了有郝思嘉,媚兰,希礼,还有令人战栗的白瑞德。
前者总能被遇见或期望遇见,而且他们身上的或善或悲的特性可以理解。可是白瑞德,那个大多数人认为痞痞的挂着坏笑的却浪漫专一的多金男人,却可怕地理解所有人。
他能看穿思嘉的谎言,知道她一直爱着希礼,甚至比思嘉更清楚她心里认为是爱的情感,其实只是年少时对情人占有欲的执念而已,因此他可以与思嘉结婚,竭尽全力地给她奢侈的宠爱,他爱思嘉,却在媚兰去世后冷漠地决定离开永远她。对,永远。如烽火包围亚力兰特那年,他丢下深陷在黑暗泥泞中的她,毫不犹豫地加入必败的南部联邦军队,不论他的生死,也不管被包围在敌军中她的生死。
思嘉的无助,就像再一次被抛弃在荒野中,在她得知自己爱的是白瑞德,放下今生的所有尊严,崩溃地告诉他:“我爱你。几年前就已经爱上了你。”
他只是略微停下脚步,冷淡地回答:“那你真是太不幸了。”
为什么不幸呢?
小说里有一句话:“如果他早点理解希礼,她就不会爱上她,如果她早点了解瑞德,她就不会失去他。”
白瑞德和希礼,小说中的主人公,与思嘉命运纠缠的两个人,好像迥然不同,其实有一点他们是共通的:就是对过去世界的留恋。
希礼的留恋,是沉浸在过去的生活中,不愿也不敢面对惨淡的现实,而白瑞德,则通过投机取巧的手段,用财富在新世界中站稳了脚跟,再以嘲弄的方式来对待旧日的文明。
他说参战的军人是傻瓜,表现出对绅士精神不屑一顾的嘲讽,他和摧毁南方文明的北方佬和投机商交朋友,在妓院中有股份。贵族认为他离经叛道,阴险狡诈,不屑与他交往,可他表现出毫不在意的风轻云淡。
因此,当他第一次在十二橡树看见思嘉,看见她大胆地追求即将订婚的希礼,被拒绝后砸烂花瓶,他觉得找到了一个反抗旧日文明的“淑女”同伴。他欣赏她的自私,也心疼她遭受的苦难,心甘情愿倾其一切爱护她,他说,她就像个任性的孩子,需要人疼爱。
他很爱很爱思嘉,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中,都很明确地表现出来。
媚兰死后,当思嘉终于明白对他的爱,并且如他一直所愿的那样大声表明,他却决定走了,淡淡地对她说:“即使是最永恒的爱也会枯竭的。”
这不是气话——无论思嘉如何哀求,如何痛苦,如何顽强的把对希礼的爱毫无保留地倾注到瑞德身上,他——都不会回头了。
南方文明的废墟中,尽管他不承认,但他对于它,的确有割舍不掉,嵌入骨髓的深爱。这种爱,脱离的一般的情感,几乎是与灵魂共生的幽光。
为了它,在败局已定的时候他可以抛弃思嘉,抛弃积攒的金钱,加入南部军队,将姓名交付给他一直贬低的南方文明,准备与他共存亡;为了它,他对善良的媚兰礼遇有加,并且期待能得到思嘉的黑人嬷嬷的认可;同样为了它,他再次抛弃思嘉,与过去断绝关系的家人和解,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残酷的战争将昔日没被发现的,如空气般自然的安全感扯破了,几年之间,房子被烧毁,参战的亲人再也回不来,将养尊处优的贵人抛在忍饥挨饿的残忍境地中,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宁静生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贫穷与灰色的苦难。我认为,在小说中,男人的安全感只来源于两样:事业和善良的女人。
南北战争中,南方人为之奋斗的事业,无疑是失败了,他们赖以生活的东西,只剩下女性温柔的爱。就是这样的温柔,把他们带到世上,抚育他们成为一个绅士,也是这样的爱,为他们照料家务,为他们抚平伤口,也为他们传育后代。当这样的爱不见了,也就是这样的女人死亡了,他们的精神世界轰然倒塌,恐惧如潮水涌来,也就不足为奇了。所以我们在小说与电影中,看到埃伦死后疯掉的郝先生,看到迷茫的希礼无助的抓着媚兰曾经戴过的手套,也看到媚兰死后要立刻离开的白瑞德。
他们对艾伦或媚兰的爱,更向孩子对母亲的依恋之情,现在,她们的死去带走了他们过去世界中仅剩的温情,那他们,毫无悬念的也被击败了。
思嘉美丽,精明,坚强,勇敢,自私,虚荣,是一个感情丰富的聪明女性,可她唯独缺的,就是自小母亲想传递给她却没传递成功的温情。
她从小接受南方的教育,却像花田中桀骜不驯的野草,不像淋雨即落的娇弱花瓣,她永远有力量经受风雨,且能茁壮成长,她是棵漂亮的野草,经过装扮也能与鲜花一般无二,漂亮的动人心魄,可是她唯独缺的,就是那抹温柔馥郁的香气。
香味,与生存无关,但确实在战败的男人心中,是与过去世界唯一的链接。
媚兰死了,这美丽坚韧的链接断了,殿堂轰然倒塌。浪子如白瑞德,也不再有勇气面对现实的生活,只想回到亲人身边,骑着马在树林中悠闲的打猎,他说他45岁,没有力气再把破碎的镜子拼起来,当做没有这些裂缝,他要去找寻或者回忆那个世界的慢悠悠的安全感。
毕竟,他爱那个与他灵魂共生的世界爱的那么深,他无法彻底抛弃的。
小说的结尾,思嘉还是没有理解白瑞德,她认定凭借自己的美貌和诚心可以挽回白瑞德的爱,可她只是把无妄的爱从希礼转移到了白瑞德身上。
可这点两个人如此相像的特质,可以轻松阻挡思嘉的攻势,希礼能,白瑞德毫无疑问也能——他们都太爱太爱过去的世界了。
我觉得,完美的女性或许就是媚兰和思嘉的结合,媚兰温柔,善良,友爱,但缺乏魅力,思嘉美丽,大胆,坚强,但自私,虚荣。
如果媚兰和艾伦逝世前有能力将那份温柔传给思嘉,哪怕只有一半,白瑞德或许会紧紧抱住思嘉,然后向她诉说他对她的爱,不会也不忍放手。
可是,至少小说的结尾,思嘉还没有这份温柔。如果思嘉没有把那份固执的爱迁到白瑞德身上,她年轻貌美,聪明果干,还有一大笔钱,凭着坚强的意志,她无疑可以过的很好。
白瑞德知道的太清楚了,所以他说:“那你真是不幸。”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思嘉的想法,知道南方文明的可贵之处,战前知道南方军必败,在战败后北方军队管制迫害,又知道南方必将赢取属于自己的合法权利,他知道文明毁灭时和重建文明时是最好的投资时期,也因此赚了一大笔钱。聪明务实如他,却仍毅然选择为南方文明的坟墓殉葬。
这是多么可怕的人!他在明知思嘉爱希礼时爱护她娶她,打算用耐心等待思嘉忘记希礼,当然思嘉没有,而他确实很伤心。他爱思嘉,默默地受了很多苦,长时间没有收到回报,所以思嘉终于说出她爱他时,他只能平静的摊手:“即使是永恒的爱也会枯竭的。”
尽管不是有意,却成功成为了赤裸裸的报复。他知道,思嘉不懂这些的,她肯定以为她能让他回心转意,就像她能让希礼承认爱她一样——可是,可是,这是徒劳的!
希礼没有承认爱她,他爱的从来都是媚兰,白瑞德也不会回来,因为对逝去的日子的情感,他和希礼是一模一样的!
Gong with the wind.
随风而去。
小说中,骄傲自负的南方人的种植园随风而去了,过去美好的绅士和淑女精神随风而去了,也就是说,长期存在的某种文明随风而去了。
希礼对思嘉肉体的欲望,白瑞德对思嘉精神的爱——通通都——随风而去了。
可一想到,思嘉还没有走出来,大家或选择逃避,或选择面对,只有她还生活在执念当中——她的执念,她的热爱,还留存了下来。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
她说。可是被挽回白瑞德的执念困扰,就会如同被希礼困扰的日子,她面对现实,却无法看清现实,往后的日子,她又要错过多少幸福!
如果,不是对希礼的执念太深,她可以很明显的看出自己对瑞德的爱,当然也不会失去她。人生总有失败和遗憾,她才28岁,美丽又有魅力,务实又聪明,她当然有可能再遇见新的幸福,可那时,她又被对白瑞德的执念困住了呢?
这样一次又一次,她的青春会被耗尽,而她只能一次一次的懊悔,她总说:“我现在不去想这些事,等我能承受了再去想吧。”可总有一天,她会来对面的,当所有的事加在一起,她会很明显的看出自己的错误,也知道自己离幸福曾经那么近,那么近。
我不敢想了,执念这陷阱,一旦陷入,就会像沼泽地一样,让人深深地往下沉,往下沉,可人们不会知道,他们会觉得是自愿下降的!他们不会呼救,因为炽热的太阳下,沼泽也能提供晦暗的阴凉。
我是一个很容易有执念的人,也常常被执念折磨。可是,有时,我甚至不知道心中的执念是什么,哪些当留,哪些却会吞噬灵魂。如同郝思嘉,她甚至不清楚,转移到白瑞德身上,就是她曾经放在希礼身上的固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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