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曾经去过一次石门山,但那一次是陪孩子们去的,本来就匆匆忙忙,所以,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今天,心情很好,再次来到石门山,领略石门山秋天的风采,感受石门山的独特韵味。
一
刚进山门,左侧就是一尊高大的金身佛像,佛像的四周摆放着好像是游客们自发供奉的各式各样的财神像,其中,有一尊比较显眼的关公像。我顿时诧异:这里,不是号称“儒家文化第一山”吗?他不应该供奉孔子及其弟子、传人吗?怎么反而于山门处立一尊释迦牟尼佛像呢?而且,中国的财神和西方的佛祖拥挤在一块儿,这不是混搭吗?上次来时根本没注意到有这么一尊像,或许,是近几年才添加上去的。
前行没有多远,就看到了石门寺,拾级而上,进入寺中。院子不大,但很干净。除了正殿还是像样的建筑,确实像寺庙外,两边的侧殿则是砖土混垒的低矮的房子,就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民房。与在其他一些著名景点见到的寺庙相比,显得逼仄而又土气。人处于其中,不再感觉到一般寺庙的神圣与庄严,精神的净空与香火气息的浓郁,倒觉得这样反而于低调中有一种亲切之感,远离奢华却更接地气。佛祖普惠众生,菩萨降恩于世,本来就不大张旗鼓,居高临下,那么,居于这民房气息的空间里,倒像是隔墙邻居一般。融于天地,贴近世俗,贯通民心,还真有一点无比和谐的味道。
我忽然想起山门口为什么立一尊佛像了,大概有关方面觉得佛祖于寺中太委屈,有点愧对佛祖,于是就在山门口立一尊塑像来弥补缺憾,表达敬意吧!但我的想法却被一位同游的老者的说法否定了,他说,尼山、孔林、孔府、孔庙里都有孔子塑像,太多了,这里就不用再塑孔子像了,因为这里有石门寺,所以,就在外面立了佛祖像。
但我仍觉得理由不充分,我倒是更想从文化的角度来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这里到处都立着“儒家文化第一山”标牌,而让外来的佛祖守在门口,倒更能彰显儒家文化的吸纳和包容精神。释迦牟尼与孔圣人诞生于同一个时代,代表的是不同的文化取向,但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却很温和接待了这位“远来的和尚”,这或许就是“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最好的注解吧?
二
出了石门寺,很快就进入到石门山的森林的包围中。
石门山的树,长得杂而乱,颇得“自然”二字的精髓。它既没有像别的名山那样长满高大滚粗的富有年代感的化石级古木,也没有沾满各类传说或典故的长相奇特的神树,更没有令人激动流连的名贵树种。各色杂木胡乱地长着,既不同类成片,也不单棵挺拔,看起来都长得非常随意。我也弄不清树木的品种与名字,只是凭体型和叶片知道,这些树都不是我们平原地带常见的树。它们或枝杈斜生,或藤蔓纽缠,或于石缝中探出身子,或在石级边静静站立……与树相伴的是一些灌木或草本植物,有的缀满果实,有的枝叶变红,还有一些野菊精神抖擞地在微风中摇晃着。
我想,如果不是人们开出石级,引来无数游客,这些植物们或许长得更恣意,更放肆。好像只有这样才显示出一种自然自在,也只有这样才显示出一种逼人的素朴。或许,这种本色的表现正在营造这里所特有的自然和文化氛围,不张扬,不做作,不虚饰,不傲娇。
再看那颇富特点的山石,清一色的花岗岩,全没有一般山石的嶙峋棱角,一个个弧线丰富,外观圆润,大大小小,随意摆放,如同大小不一的馒头,或单个蹲踞,或一堆叠加,呈现出万千姿态。
山石虽圆,但有个性。如同一个个有内涵的思想者,外圆内方。有筋骨,有底气,有质感,有硬度,但外形却表现出风采各异的美丽的弧度,让人看到每一块石头都忍不住抚摸一下。它们接纳人们,但却不伤害人们;温和但不柔腻,坚硬但不锋锐。
山石堆积明显的地方,立着一块“地质公园”的牌子。这告诉人们,这些山石都是有来头,有历史,有内涵的。或许,它们藏着大自然沧海桑田的密码;或许,它们记录着远古的宇宙故事;或许,它们留存着野蛮时代到文明时代的踪迹。
树在生长着,石头在守望着。
三
从进了山门,一直到登山的路途上,零零星星、三三两两地有一些写生的大学生。
他们或蹲或坐,或站立远望,或凝神沉思。有的画水彩,有的画油画,有的写素描……神情专注。石门山本来是森林公园,他们的存在倒是与这里的自然景色形成了和谐的画面,颇有一些浪漫的诗意。
山是自然的山,树是自然的树,经过了他们的描绘,则变成了一幅幅美丽的画作。人的精神与自然的特点经过他们匠心的运思和灵巧的画笔,变成了一幅幅的艺术品。他们在欣赏美的同时,也在创造着美。自然如画,作品是画,自然与人也构成一幅大大的写意画。这让我联想起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四
山并不陡峭,山路也平缓而有韵致。时而曲折盘旋,时而高低起伏,上升的台阶也是偶有一二十级便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好像专为“慢生活”而创造。
山道上稀稀疏疏地落满了一些各式各样的树叶,如图如画。绿叶在树,黄叶在地,立体呈现,情趣顿生。走在山道上,如在画中行。我深深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清爽利朗,透心熨帖。因为不是节假日,路上仅有极少的几个游客。没有了喧嚣嘈杂,多了份悠然静谧。偶然有树叶落地的声音,似乎是这幽静气氛的点缀。树林中不时有一两声鸟的鸣叫,如天外之音传入空谷,清脆但不尖利,入耳但不纷杂。我融山林中,山入我心中。在繁杂的工作间隙里,来到一个这样的一个世界,真如朱自清《荷塘月色》所说,“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
走走停停,赏赏看看,觉得这才是一个真的世界。虽没有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空灵明净,但已经是一种天人合一味道的醇厚了。我庆幸在这样的时刻来到了这里,山林似乎独属于我,我也似乎独属于山林。脱掉外衣,疾走一阵子,站在突兀的圆石上放声吼两嗓,爽快啊!山林接纳了我的随性但没淹没我,我在山林中恣意癫狂也没有让山林受惊扰。真是受用无边啊!
五
登上几段连续的台阶,竟然就到了山顶了。
山顶的小亭子里,有一个大学生在写生。我说,你选的位置好啊,得天地之声色,纳自然之灵气。年轻人欣慰地笑了笑。
山顶上,风大了一些,吹出了凉凉的秋意,我伸展双臂,迎着风向,恰好面对着阳光,享受着这大自然赐予的律动与韵致。
站在山顶眺望,各种风物尽收眼底。近处的山石树木,姿态各异,色彩斑斓;远处的村庄田野,平展开阔。半空中漂浮着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的蜃气,眼前如一幅富有层次感的油画,似乎任由你品味欣赏。
陶醉中,听到亭子右侧岩石半坎中有人说笑,俯身一看,原来是几位老者正在畅意地饮酒。他们将酒菜摆放在石凳上,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快意畅然,其乐融融。我被他们感动了,忍不住赞叹,他们热情地邀请我一块畅饮,我婉言谢绝了。从这些老者的表情、姿态、谈笑中,我感受到一种享受生活和生命的愉悦,领受到一种融于天地自然的随性与和谐。
今天游客稀少,除了写生的学生们外,我见到的全都是老年人。上山途中,我曾遇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体健朗,气色红润。交谈中,知道他老家就是本地的,现在居住在济南。今天,就是专门坐车来爬石门山的。他说,这座山平和亲切。他常来,每次都有一种新鲜感,亲近感。
这些人生金秋时节的人,放下了生活的琐务,远离了繁忙,停下了紧张的节奏,来这里亲近自然,于金风中冲淡平和,在秋阳下惬意舒展。这才是生命的正常样式,这才是生活应有的本真状态。
六
在山顶流连了好一阵子,拍照留念,然后从右侧下山。
除几处相对陡峭的地方外,右侧的山路比左侧显得平缓了许多。道旁依然是一些馒头式的石头,我惊讶地发现,许多大石头上和沿路的崖壁上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一寸见方的正楷字,竖行排列。我惭愧的是,几年前来时怎么没注意到这些字呢?抑或是当时看到了,现在忘了。反正,我像第一次发现一样感到惊奇。仔细读这些文字,原来都是《桃花扇》里面的语句。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儒家文化和戏剧文学,我终于从这些坚硬的石头中感受到了文化的气息。
继续往下走,快到山脚时,看到一个平台,平台的后面是一把石刻的展开的折扇,上书三个红色大字——桃花扇。这里向游人们展示的是一个代表石门山文化价值的景点,因为石门山正是孔子第六十四代孙孔尚任挟《桃花扇》隐居之地。孔家后人,儒家文化,戏剧文学,自然山水,在这里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人因山水有了灵感,山因文人有了故事。自然山水钟灵毓秀,文化赋予自然以厚重深邃。
遗憾的是,进山时没有考察路线,离开时又匆匆忙忙,竟没有去瞻望孔尚任隐居的孤云草堂,只好等下次再来时了却心愿了。
看过走过经历过,短短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却像是经历了许多。石门山留下了我的足迹,我心中留下了石门山的印记。我从山中行,山在我心坐。风清气爽,山树相和;悠闲冲淡,天人相和;接纳包容,文化相和。石门山与我有缘有约。
作者简介:
周传福,高中语文特级教师。躬耕讲台三十年,笔耕不辍记杂言,桃李之下有成蹊,梨枣之上筑美篇。先后有数百篇文字发表于《美文》《意林》《中国教师报》《教育文选》等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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