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子留步。”蓝夜湓又突然把门打开,束手站着,神情冷淡又谦和。
江是客回头,眼神一动——喜悦一闪而过,身体却没有动。
看着江是客这幅模样,蓝夜湓心想:要是我就这样让你去了,别人又该说我目中无人了。
“刚才是我冒犯了,江公子请。”蓝夜湓敛了敛眸,走了进去。
如果以蓝夜湓以前的性格,他绝对会给这位“大人”甩足脸色。
可自从他成为姑苏双璧后,蓝家各种规矩心法才真正让他体会到什么叫“蓝氏中庸”。
各种心法家规,每天抄写一遍,背诵一遍,再有专门的人监督仪态预言是否得体,如果稍有疏忽,一根棍子立马打过来。
“不对,不对,一步三尺,不是三尺半!”蓝启仁一棍子打在蓝夜湓腿上,面无表情。
蓝忘机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蓝夜湓看不清楚他眼中的喜怒。
感觉到自己腿上立马突出一条棱,却不敢反驳,蓝夜湓咽下一声委屈的呜咽,再次顶着三个水壶,慢慢向前走。
头上一个,肩左右各一个。
水壶里盛的是烧滚了的烫水,隔着水壶,蓝夜湓都能感觉到一股骇人的热气扑在自己脸上。
“头上的玉坠不能动,再动,今天不许吃饭。”蓝启仁又扬了扬手里的棍子,但是没有打下去,发狠道。
蓝夜湓看了看自己的面前,是一片碎石头。
石头上还有露珠,光滑无比。
“走过去,水壶里的水不能溢出来一点。”蓝启仁冷冷地说。
蓝夜湓手心开始发汗,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指。
“愣着干嘛?找打吗?”蓝启仁吼了一声。
深呼吸一口,蓝夜湓慢慢走了上去。
一踩上去,脚下的石子就开始滑动。石子很滑,还湿淋淋的,更不容易站稳了。
感觉到自己左脚已经稳了,蓝夜湓又慢慢抬起自己右脚。
小心翼翼地慢慢踏上一块比较大的石头,蓝夜湓手指不停地发抖。
蓝夜湓右脚脚尖颠了颠,又慢慢把脚跟放下。
蓝夜湓停顿了一会儿,双脚都没有滑动。
放松了一口气,蓝夜湓又想抬左脚。
突然,脚下石头一滑,蓝夜湓身子稳定不住,向后倒去,还来不及惊呼,水壶里滚烫的开水全泼在了蓝夜湓身上。
就这样死去活来地要熬一年。
这一年的每个晚上,当蓝忘机给蓝夜湓伤口上药时,蓝夜湓总会忍不住默默抽泣,而蓝忘机什么都不会说。
这样的磨炼后,再锋利的心也总该磨圆润了。
刚才江是客本心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居然碰了壁。
自己的好意居然不被理解,江是客实在是心里虽然有些不满。
但他多年与外人打交道,这种小事也不是很介意。
如果因为这种小事就大发雷霆,就太失体面了。
毕竟江家剑法最重要的就是“刚柔并济”,常年修行的江是客也是懂得待人要刚柔并济的道理。
见蓝夜湓态度软了下去,江是客也点头,跟着蓝夜湓走了进去。
“叔叔,我来吧。”见温宁想要倒茶,蓝夜湓忙说道。
温宁于是把茶壶递给蓝夜湓,退后垂手站在一旁。
“不知道江公子此次来,是为了那两个道友的事情?”蓝夜湓给江是客递了一杯茶,递给对方。
江是客接了过来,看着手里的那杯茶,眼里闪过一丝如掠燕般的异样。
坐下后,蓝夜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指甲嵌进肉里有些发疼。
要冷静,要冷静,别随便发火了。
“我知道,是他们出言不逊。”江是客说,“我也不想让这事损害江、蓝两家的情义。不如这件事就此解决了,蓝公子别往心里去。”
“公子什么意思,请直说。”江是客的话满满都是善意,可蓝夜湓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半信半疑地说。
一股清茶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江是客渐渐地沉静了下去。
他直直地看着蓝夜湓,眼里有些真诚和希冀,再次诚恳地说:“这件事就此解决,蓝公子别往心里去。”
双眼明亮,如紫薇耀泰山。
蓝夜湓不习惯与别人对视,移开了视野,侧首对温宁说了声:“叔叔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温宁点了点头,向江是客行礼,告辞离开了。
“江公子这样说,很好。只是不知江公子到底是来有何贵干的?莫非只是为了这件事?”蓝夜湓目送温宁离开,转首问江是客。
说完,蓝夜湓冷冷地扫了一眼江是客上下。
“一月后的江家莲花坞有场……大会。你会去吗?”江是客有些拘束,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停地摩挲,好像对他来说问的是一个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
“家主通知了仙门百家,到时候蓝家也会去的。”江是客又看着茶杯补充道,然后偷瞟了蓝夜湓一眼,怕被发现,立马视线下移。
一眼看穿江是客极力掩饰的紧张,蓝夜湓心想:这人是不是有问题?一个大人,有什么明说不行?
听到江是客说“蓝家也会去”,蓝夜湓当即说:“如果家主和含光君要去,我自然是要去的。”
江是客低吟了一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这个回答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蓝夜湓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又有些担心自己乱说话又惹了这位主,所以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勾了勾手指百无聊赖地卷着自己的发梢。
“好的。”江是客轻轻起身,看着蓝夜湓,眼里有点点的光亮,恢复了刚才冷峻的状态,淡淡地说,“那在下提前恭喜你了。”
说完,江是客停顿了一下——似乎期待蓝夜湓能说什么挽救的话。
蓝夜湓不明所以,怔怔地望着江是客走远。
见蓝夜湓这个反应,江是客冷哼一声,眼里已没有了刚才的柔则,甩袖而去。
蓝夜湓呆呆地看着江是客离开。
过了一会儿。
“他什么意思啊……”蓝夜湓疑惑不堪,慢慢走到门口,靠在栏杆上,站在楼上望着江是客。
前面有几个点灯的人,江是客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自己的狐裘,大步前进。
蓝夜湓刚想转身关门,却忽然听到一阵十分清楚的笛声和唱词。
猛然转身,冲到栏杆前,蓝夜湓探出身,想要知道是何人在搞鬼。
楼下的火把明亮,像放大的萤火——那是仙门弟子们来回走过。
蓝夜湓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有嫌疑的人。
“一弯野火东逝,空留一卷孤云。孤云漂沦数十载,终于难得重逢。明月寒山冷树下,知否应是故人来……”
分分明明是忘羡的歌词和曲调,这是第一次他听得如此清楚,难道那人就在附近?
蓝夜湓立刻冲回去拿起自己的剑,翻身而下,向那个声音来源的方向跟寻。
蓝夜湓别过头上的树枝,跳过绊脚的树枝,借着树叶见隐隐约约洒下来的月光,跑在布满青苔的路上。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笛声和踩在枯叶上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蓝夜湓再侧耳细听,忘羡已经唱到了——“手足相残剑相向,枉与他人作笑谈。”
一跃至树上,右脚一踢,蓝夜湓再次借力,跳向另一棵树。
江是客踢了踢地上的一颗石子,回头看了看鸟檐楼——那儿看不到人,目光渐渐低沉下去。
蓝夜湓站在树上,看着悬在自己面前的断崖。
踮起脚尖,蓝夜湓远眺,可以看见远处缓坡上有一座米粒般大小的楼阁房屋。
那应该就是乱葬岗最原始的建筑了。
“一曲忘羡忘前尘,蓝人玄衣续旧梦。”
忘羡最后一句。
笛声戛然而止,如柳絮般消散在风中。
蓝夜湓从树上跳下来,立稳了身子,看着远方,笛声不在,可那旋律一直在他心头萦绕。
“是……是你吗?”蓝夜湓声音有些颤抖。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左手有些疼。
抬手一看,食指指尖竟然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
蓝夜湓忽然感觉自己有股从内丹以外产生的力量产生,在左手的经脉中交织盘绕,好像一颗破芽的种子在汲取养分,茁壮成长。
本来还有几颗星的天空立马阴沉下去,伴着轰隆隆的雷声,一片黑暗笼罩了蓝夜湓。
蓝夜湓觉得大事不妙,转身想要离开。
忽然,左手食指倾泄出一串冰花。
冰花围绕着蓝夜湓旋转了一圈,就像玉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蓝夜湓看着那些冰花,总觉得它们有生命般,自己看着它们,它们也在注视着自己。
眨眼间,冰花如折翼落在地上,一接触地面便化为一滩黑水,发出一股尸体腐烂般的恶臭味,而花草全部枯萎。
下一瞬间,地上缓缓升起一堆雪块,又慢慢凝出一个形状。
蓝夜湓忍住左手的疼痛,认真去看。
一口井,井边两个人,一人背琴执剑,一人双手抱着一个孩子。
蓝夜湓呆呆地看着,忘了言语。
听到背后的低矮树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蓝夜湓猛然回头。
却是天天从茂密的枝叶中挤了出来,看着蓝夜湓,双眼里满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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