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的大学,已经开始堕落。
每到周末,男生宿舍的天台上,便吊了一盏旋转射灯。灯是吊在一根钢管上,管子插在一个铁皮桶中,锈迹斑斑,倒满了水泥。铁皮桶旁又架了两个音箱。舞曲一响,五颜六色的射灯便上天下地中间人地乱洒,绕在晾衣绳上的串串灯也如星星雨般铺散开来,一明一暗地闪烁着。气氛有了,上楼顶的门口便有人把守,女生免票,男生则要交钱入场……这种场合,阿峰邀我去过一次,结果阿峰进去了,我只是隔着那道门看了看,就下楼回到宿舍翻《聊斋》。
大约从宋朝的第三个皇帝起,天下读书人便不会放过一篇“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美文。皇帝老儿写的那个《励学篇》,一改秦汉以降让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的苦楚,自然成了后来人的佳训,也造就了许多贫贱中的书吊子,大概我也不例外。
楼顶很热闹,缠绵的舞曲不时变换着节奏。听着舞曲翻《聊斋》,想像着阿峰在楼上灯红酒绿着,别有一番风味,也有一种失落感。可是好景不长,不到两个月,楼顶就没了声音。接着又时兴一种点歌服务,晚上学校广播室为人点歌,到后来又为某某送花,一遍遍地在喇叭里播着。这些都是要花钱的,钱又催生了一种新兴的职业——献花小姐。
我被“献花小姐”叫过一次,那天晚上带着兴奋而又忧伤的心情写了一篇日记:
一九九三年六月一日,雨后阴。
远远走来的,是你,一位骄傲的花仙子。虽然没有长颈鹿般的高挑,却匀称得让人难以猜透你的心思,更难预测你的未来。
献花的职业,总会引来一路的目光。你的心,也像怀中的那束花,鲜艳、颤抖、差点晕厥。
那天晚上,一种仆人的幸运降临在他的额头,你竟回过头来,用一种令人晕倒的微笑和嘴角,把他叫住。啊!你这朵玫瑰!你不该让一头秀发如一挂瀑布直垂下来,只留张漂亮的脸!你打扮得如此鲜艳,又临近熄灯,除了操坪与外面的水饺摊,应该无处可去……你怀里的那束鲜花是送给他的吗?他裂着嘴,瓷在那儿,正等着你自报家门:“妾颜氏,字如玉。”你却请求他上楼找个人下来有“要事”相商。
花仙子!你不该用这虚假的热情洋溢,如花一般呈现在陌生人的面前。你的炽热的命令或请求,是那样的不容推辞,你不能想像他的心情,他当然不能拒绝,可他冷得发抖。他跑上了四楼,可惜那个人不在。看着你黯然离去的身影,他却感觉到一种释然……
日记就写到这里为止了。那时的日记大都写得有点隐晦,时间久了,往往读得自己也一头雾水。只记得时隔不久的一个晚上,广播里又在为某某献花。我抱着书本回宿舍,右肩上突然被人来了一拳,回头不见人,一阵“嘿嘿嘿”的笑声却从左边传来,原来是阿峰。见了阿峰我就来气。一次他为了一个女生,在寝室里生闷气,一拳就砸烂了我摆在书桌上的那面镜子……
我正要开口,他说:“狗×的你做了件好事,打散一对鸳鸯。”
“什么鸳鸯?你追的那个我见都没见过哩!”
“那次不是有个女生叫住你要献花?”
“是呀!又不是献给你。”
“老天有眼!狗×的你叫错了门,两个人误会一场打了狗。那女生是我新来的老乡,高护班的。”
“难道不是‘献花小姐’?”
“嘿嘿,‘献花小姐’看上了药学系的一个小白脸,小娘们亲自送花……不过还得感谢你!”
“你和‘献花小姐’好了?”我终于明白那位“献花小姐”就是他的梦中情人。
他叹了口气说:“自古嫦娥爱少年……”
“快赔我镜子!”想着在他拳头下碎成一堆的玻璃我就来气。
“小器鬼,明天就赔你!”他搂着我的肩膀豪爽地说:“喝啤酒去!”
我拒绝陪他去喝酒。
他不知道,那个晚上,是我故意敲错了寝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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