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一个他人眼里普通而在我看来不平凡的妇人。她小小的个子，干瘦的身板，那一对手腕惊人的纤细。若是除去脸上肆虐的皱纹，隐约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奶奶也是颇有姿色的。只是善良、外柔内刚的奶奶，这一辈子却命运多舛，年轻时就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就连老了也是没有什么清福可享。

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是一部活着的历史。奶奶经历过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文化大革命等等影响着中国亿万普通人的历史大事件，旧社会跟新社会的动荡起伏在她这样一个普通妇人留下过深刻的烙印。奶奶是童养媳出身，作为旧中国最后一代童养媳，在新中国成立后本来有机会摆脱这个命运的。一九五二，正值中国土改时期，奶奶本来不但可以回到自己亲生父母那里去，还可以分得田地。但由于她的父母受封建旧思想的影响，坚决不同意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回来。在他们看来，已经给人作童养媳多年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是不能收回的。奶奶最终错过了这一次宝贵的，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不久奶奶与爷爷便结婚了。爷爷算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学识渊博满怀理想。而奶奶则从来没有上过学，就是一个普通的文盲妇女，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难以跨越的鸿沟。太爷爷是个小地主，曾经还做过国民党的保长，因为这些文革时期我们家族受尽了磨难。太爷爷娶过几个媳妇，大太奶奶在我奶奶作为童养媳进门之前便去世了，留下的是二太奶奶跟三太奶奶。二太奶奶生了我爷爷，为人随和，对我奶奶多有疼爱。三太奶奶没有生育过，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她脾气极其暴躁，对我奶奶动不动就打骂，奶奶很是怕她。太爷爷面对文革时铺天盖地的批斗和羞辱，郁郁寡欢身心俱疲，文革开始三四年便去世了。从此二太奶奶当家，奶奶被她护着，三太奶奶也不敢过于刁难奶奶。可是好景不长，几年后二太奶奶重病，不久去世。三太奶奶当家，奶奶的日子就变得分外艰难。三太奶奶总是让我奶奶没日没夜的干活，稍有懈怠便是一顿打骂。三太奶奶打骂奶奶，都是随手用身边的工具比如铁勺锅铲什么的专门打头。力度也大，每次挨打奶奶头上总是一片红肿，现在奶奶老是头晕头痛怕是那时候留下的后遗症。几年年之后，三太奶奶去世，奶奶的噩梦才终于结束。可是，事实上她的生活依旧艰难，因为她的婚姻。

        一九五八年大伯出生，六四年我爸出生，六八年我姑姑出生。正值三个孩子都很小，甚至还不会走路的时候，爷爷奶奶离婚了。爷爷不愿意一辈子被束缚在农村，更不愿意跟目不识丁的奶奶度过一生，所以不顾幼儿妻子，执意离婚。爷爷离婚后离开了家去了镇上小学教书，孩子一个都没要全部推给奶奶。可怜奶奶一个妇人家，却要负担一个家庭的重担，一个人抚养三个孩子。这重担压得奶奶喘不过气来，却只能咬牙坚持。那时候还是生产队模式，队里按户为单位分配劳动任务。同样的任务，别人家有好几个男劳动力，奶奶却只有一个人。为了完成任务得到工分，奶奶不分昼夜的劳动，甚至为了节约时间晚上都睡在外面。由于家里没有男劳动力队里分配的任务难以完成，奶奶除了更加拼命劳动之外别无他法。不仅这样，由于奶奶是童养媳出身且已经离婚，家里没有男人当家，便受到周围人的轻视与刁难。有心人便力劝奶奶改嫁。因奶奶长相不错又吃苦耐劳，托人来说媒的也是很多的。其中不乏人品、长相、家境都不错的，奶奶也为此动摇过。记得奶奶曾经对我说过，那时候日子实在太难过，一个人要完成几个壮劳动力的任务量，还要带几个小孩。我问奶奶，不可以少干点吗，她叹着气，摇头说：“不行啊，不干工分不够，你爸爸他们很可能就会饿死啊。”即使处境艰难至此，奶奶最终还是没有改嫁，因为她放心不下三个孩子。“若是改嫁了，别人哪能像对待亲儿子样的对我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呢”。风风雨雨，奶奶用汗水与血泪到底是坚持过来了。

        九十年代初，大伯他们相继结婚。为了给大伯他们几个操办婚事，奶奶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甚至最后还问人借了不少钱。好不容易把子女婚事完成，本以为终于可以开始享受下生活，却又因为婆媳关系把家里闹的鸡飞狗跳。两个媳妇都不让人省心，今天这个说奶奶偏心老大，明天那个说奶奶偏心老二。这时候奶奶还算年轻，能够自食其力再加上性格要强，自然不肯退让，婆媳关系也就越来越僵。其实我奶奶算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不会不讲理。关键还是两个媳妇都太强势，只知道对自己父母孝顺而对男方父母要求苛刻。我大伯跟我爸爸他们在婆媳间出现矛盾时，只知道一味地和稀泥，甚至很多事情上都偏向自己老婆。奶奶提起这些时候，想起自己一个女人抚养三个孩子如何艰难都没流泪的奶奶，却在此时落泪了。“那个年代饿死多少人啊，我一个人带大他们几个，吃过多少苦，本来还指望养大他们了自己可以享几年清福，现在却都帮着自己的媳妇来刁难我。”奶奶说，小时候的大伯他们跟她特别亲，特别是爸爸，一下子没看到奶奶就满世界地找。周围的大人们都打趣地说我爸爸还是两岁小孩，天天找我奶奶要奶吃。那恐怕是奶奶与爸爸之间，所剩不多的温情记忆了吧。

        孙子辈的出生，让婆媳关系缓和了多，毕竟还需要奶奶来带小孩。奶奶对孙子辈的都特别好，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留给我们。尤其是对我，因为我是奶奶最小的孙子。小时候，我总是喜欢跟着奶奶跑来跑去。奶奶会给我好吃的，还会给我讲故事。无论什么时候，奶奶买到或是别人给的好吃的，奶奶都会给我留着，只有确认了我不吃或者吃够了，奶奶才会自己吃。现在我都还记得，小时候晚上我端着小板凳缠着奶奶给我讲故事的场景。小时候特别调皮，什么事情不管多危险都敢去做，因此老是被老妈管教。老妈管教方式特别粗暴，一个是打一个是骂。每次我妈打骂我，奶奶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我的人，不过也因为这个，我妈特别讨厌奶奶。记忆中的奶奶，干活风风火火，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管什么活，奶奶都是完成的最快最好的那个。可是，慢慢的奶奶老了。以前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奶奶，皱纹多了笑容少了，白发多了病痛多了。老了的奶奶，依旧要强。不愿意求人，哪怕忍饥挨饿，哪怕病痛难忍。

        现在的大伯跟我爸他们，变得很是虚伪吝啬，真正对奶奶孝顺的只有姑姑姑父。奶奶生病，两个儿子基本上从来不会过问。一般的病痛就当没看到，只有特别严重的时候才会关注一下，不过这关注也只是通知下我姑姑姑父带奶奶去看病而已。奶奶为了几个孩子操劳一生，晚年却只有女儿女婿真正关心自己，这该有多寒心。

        奶奶她很善良。平时遇见乞讨者上门讨要食物，奶奶并不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把乞讨者赶走了事，而是和颜悦色地让其等着，转身进厨房去盛饭菜。左邻右舍有什么困难，也会尽力帮衬。奶奶从不与人争吵，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她的善良、坚强让我敬重，她的苦难让我同情，她的疼爱让我感恩。

        这就是我最爱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