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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小传

相思小传

作者: 何单单 | 来源:发表于2017-05-31 17:16 被阅读0次

沈相思终于如愿以偿地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美满生活。她今年38岁了,主要工作是打小儿歆羡的自由职业,平日里写些故事,卖些文字,挣的钱足够自个儿和一双儿女的零用。

她觅得良人,嫁了半个知己。

她老公是个IT男,话不多,在沈相思的影响下也爱看几本小说名著。夫妻俩个闲来无事还会端杯花果茶坐在阳台上对书里的人生交换三两点看法,不过多数是沈相思说,她老公静静地听。对沈相思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她儿子在本市最好的小学念六年级,学习算不上刻苦,但成绩很好,颇有些像她小时候。在教育孩子上,她和丈夫都是极开明的,并不要求孩子多么优秀,只要孩子平安快乐,知上进。

她的女儿厌恶学校纪律严明的生活,她便把女儿留在家里,引导她自己学习。

沈相思年轻的时候受到的父母约束少,她也愿她的儿女最大限度自由。

她出身在偏远而又风景秀丽的鄂西农村,七岁之前,城里的孩子被关在幼儿园哭哭啼啼,她却跟着哥哥和寨子里的一群孩子在大山丛林里撒欢。

屋后的山上有一条水流冲刷而成的凹槽,长满了青苔,七岁的她,短胳膊短腿儿,也敢摘一捆树叶子,跟着哥哥从凹槽里一滑到底,乐呵得像城里孩子玩滑梯似的。

她家里穷,二年级时父亲跟着老乡外出打工,她当了一年的山村留守儿童。那时,长她六岁的哥哥在乡镇上初中,住宿,家里就她和母亲,冷冷清清。

每天傍晚,母亲在大门口砍猪草,她端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手里拿个白石头,问母亲“我爸什么时候回来?”,母亲的回答日日相似,她总说“再过两个月。”

沈相思掰着手指数,数清楚就用石头在地上写“还有60天”,“还有59天”……一天一天减日子。母亲有时看不过去,拿她打趣儿“万一你爸到时间不回来呢。”

沈相思对着母亲大吼大叫,山对面传来一阵阵回音。

母亲的打趣儿成了真,腊月到了,年关已近,爸爸还没有回来,沈相思也不哭也不闹。家里没有电话,只是当她爸爸把电话打到对面的小卖部时,怎么劝她也不去接。

她生了气。气打趣她的妈妈,更气说话不算话远在千里之外的爸爸。

随着爸爸不回家的坏消息一并传来的好消息是:爸爸跟着老乡辗转多地,终于在浙江一个小镇安定了下来,让妈妈带着沈相思一块儿去。

沈相思辞别了挽留她的老师,没有半分不舍地跟着妈妈上了长途汽车。那是她第一次坐那么高级的车,双层卧铺,还有空调。她严重晕车,吐得小脸儿煞白,但心里是极欢喜的。

这辆车载着她找到爸爸,家人团聚,逃离了可怜又可怕的山村留守儿童生活;这辆车载着她在浙江的小镇留下对江南的向往和追求。

刚到浙江的时候,日子出奇的穷,沈相思也出奇的寂寞。她没有朋友,也听不懂浙江话,父母抓紧每一分时间拼命挣钱还修房子的债,根本分不出一点时间给她。

父母下班晚,在家里堆了整箱整箱的方便面,她饿得狠了,自己拿一包用开水泡了吃,泡面吃腻了,她自己研究出炒方便面。

父母在出租屋的门上安了两把大锁,加班的时候就把她反锁在家里,叮嘱她千万开着灯睡觉,怕坏人入室伤了她。

后来,母亲看她实在寂寞得有些可怜,花二十块钱从小商品展销会上给她买了条塞满海绵的大黄狗,此后三年,她都把那狗当枕头,睡着了双手也抱着狗头。

插班进入学校后,沈相思的孤单并没有得到减缓。父母常换工作,换一个工作搬一次家,搬一次家转一次学。她小学换了五个学校,转学已经习以为常,每到一个新学校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她没有归属感,也还不太懂伤感。

四年级的暑假,她跟小姐妹微微在荷塘边抓了大半天蝌蚪,用大荷叶包着小心翼翼走到家,父母已把家中所有东西装上搬家车,只等她回来便搬走。她把荷叶搁在窗台上,蹦蹦跳跳上了车。

本来她跟微微约好明天再一起去看刚开了一瓣的荷花的。

沈相思很羡慕儿女都有形影不离的小玩伴儿,因为她自己想有,却没有。

她最好的朋友是中学时代结交的。她一直不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初一的时候更是展露出反骨。她脑子灵活,不需多刻苦,成绩也能算优秀。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总是偏爱一些,自小父母对她的管束便不多,只一心希望她成绩优秀,能够考上好大学。

她滥用了师长的信任,瞒着师长撺掇着班上前五名一起去黑网吧玩游戏。她第一批好友便是跟着她偶尔一起去黑网吧玩游戏的两个女生。

她们三个一起在刚刚竣工的沥青路上逃命似的骑着单车飞驰,因为招惹了几个染着五彩头发的小混混。她们三个也一起背靠背在新华书店二楼把两排青春言情小说都看了个遍,哭的稀里哗啦。

沈相思是在初二回到故乡恩施州的。从三年级坐上开往浙江的卧铺,直到初二,中途她没有踏上过故乡的土地。

对她来说,故乡真陌生呀。

她有些嫌弃老家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的山村公路。她更嫌弃的是,民族中学用方言讲课的老师和五六十个同学挤在一堆的大班级。

她很想念在浙江时五花八门的课程,打扮的像花儿一样的钢琴老师,二十八个同学一间的大教室。

她又开始留守孩子的生活,不过这一次,不像小时候那么凄凉可怜。母亲在城里租了房子陪她上学,她一周五天住校,周末回家母亲会准备大堆好东西等她。

她早有了自己的手机,可以随时随地想联系谁联系谁。

她已不像小时候那么思念父亲。她更想念的是她在浙江的生活,她那两个与她一样,为了高考不得不回到四川和陕西的朋友。她常窝在被窝里,握着手机去她们qq空间留言,每句话都直白而肉麻。

她喜欢逛各种文学交流群,更喜欢在qq空间写一些小故事。初三的尾巴上,她突发奇想地发说说“想找人开个情侣空间”。有个叫沈宇宸的男生秒回“我来”。然后他们成了知心网友。

沈宇宸跟沈相思一样文艺。他们俩个很聊的来,聊书,聊理想,甚至常常打开qq就能收到对方的“早安”“晚安”。

后来他们开始通信,用很美的信纸写下大段大段闲言碎语,贴上邮票,从盐城寄到恩施,又从恩施寄往盐城。他们开始寄信时,沈相思已经升入高中。

沈相思中考成绩优异,县一中诱以高额奖学金留她,因为她初进高中,分外张狂,高调得讨人嫌。打脸来的很快,一次次考试,她都没能保住刚进校的名次,老师们收回了对她的关注和重视,在同学中间也闹出笑话。

她慢慢低下高扬的头,不敢再像以往那样意气风发。

学期将要过半时,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同桌。她从没认真喜欢过一个人,并不知道如何才能获得他的心。

他数学考的不好,她思量再三,写了几句鼓励安慰的话,悄悄折成一只千纸鹤,等晚自习后同学都走了,放在他桌上。但他没看。他没来得及吃饭,买了小熊饼干托同学带给他。

此外,沈相思不敢像正常的同学那样与他交流,每次都是冲着多看他一眼,刻意跟他到一处吃早饭,但总跟他的好哥们儿嬉闹打趣儿,偏偏鼓不起勇气与他说话。

沈相思从不遮掩自己的心思,但也不曾正儿八经地亲口对他说过。不过她的心思,路人皆知。同学们都佩服她的敢爱敢恨,唯独她的同桌无甚表示。

高一分科考试,为了与他一个班,沈相思听不进所有考试的劝告,连续一个月埋在被子里做数学题目到深夜。那时候,沈宇宸正在备战高考,每天也是学到十二点。沈相思与他约好,天天发短信互相打气。

后来,沈相思终于得尝所愿留在理科班,但与那个男生没有任何进展。那个男生曾说“我以前其实很不喜欢你”。

沈相思生平第一次数学不及格的时候,偷偷趴在桌子上哭了。一次的不及格会带来很多次的不及格。

后来,她三百分的理综常常只能考一百多。年级组断定这个女生继续留在理科班前途暗淡,几次规劝她转到隔壁文科班去。

沈相思在理科班待的焦急又灰心。高二的夏天,她把桌子搬到了文科班。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沈相思特意打听了当年同桌填报的城市。比起西安,沈相思更喜欢江浙。她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势回到了当年不得已离开的江浙。

上了大学,她不再如中学那样梦幻文艺,她变得懒惰起来,懒得花时间静静得写信写明信片,也懒得与旧友联系。她跟用温暖的文字陪伴她迈过几道人生关口的网友沈宇宸中断了联系,也停止了对当年同桌的追逐。但心中其实一直怀抱遗憾和期待。

大二那年与好朋友相约去西塘,坐在公交车上,沈宇宸所在的大学从车窗一晃而过,她没下车,后来她很后悔。她曾说过,她要去江南看他,可惜他们都在江南,却擦肩而过。

某年国庆,她跟闺密去环太湖骑行,同桌吃饭的一个男生像极了当年的同桌。她突然想,如果当年她跟他去了一个城市上大学,如今又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大学毕业,沈相思考上了公务员。中学时代,她曾信心满满,野心勃勃,立志成为一个女强人,每天画着精致的妆容,踩着5cm细高跟,衬衫短裙,穿梭在摩天高楼各个会议室之间。后来,她只想安稳,平淡,幸福。

工作期间,她重新拾起中学时代写东西的兴趣,开始将一个个故事,一段段感悟赋之笔端。渐渐得能够靠卖文为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良人,嫁了,怀孕的时候顺便辞了工作。

沈相思觉得自己这样的平凡人不会有言情小说里一波三折轰轰烈烈的故事,更不会像以吸引人要求为目的的某些虚假社会新闻里的人那样又奇遇。

平凡人的一生甚至想刻意写个小传也很难找到一些值得书写铭记的片段,但平凡人才是这个真实社会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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