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文纪念我的家乡
《史记》云: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又有:项籍为从长,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遂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诸侯共分之。
阿房宫效果图话说公元前二零七年十月,项羽烧毕秦王宫,烧杀抢掠毕,对秦朝依旧愤恨无减,继而率官兵前来声明甚嚣的阿房宫,看到庞大宫殿却仍在夯土进程之中,七十万工匠人去楼空,地面之上也甚少有完成之墙楼,然气象万千,雄伟壮观,感慨之余,竟也生出一丝犹疑。正在迟疑,身边的大臣已争相献计献策:
一武将道:这城池未有一处建成,不过是些土基工程罢了,烧不烧又有何区别?大王无须在此耗费时日,徒做无用之功!烧毕回我大楚为好!
一文臣曰:这城池地基已成,如大王留存不烧,他日乱臣贼子拣主要楼阁依先有地基而建成,瞭望守城,屯兵屯粮如此等等,均对咸阳内外我军形势极为不利。怎可留下?
另一随从上前一步道:阿房宫乃是秦王未来之大皇宫,其心昭然可揭,居心叵测,与是否完工有何关系?此乃我楚人之大辱,威胁如此之大,无论成与未成,务必杀之烧之,不可留一砖一石一草一人!
……
一时间众文官武将纷纷你言我语,争论不休。
烦躁气愤之余,项羽大喊一声“休矣!”命众人不再聒噪,决定付之一炬。然此时大军都看到乌云渐次压境,眼看今天烧城恐要失败,遂决定天晴后再放火烧城。
众人随之退下。项羽独自于阴霾密布的天气下,随意漫步工地中。误入某处矮墙内,却惊现一处别致花园,鸟语花香,蜂来蝶往,煞是好看。惊叹之余,项羽自言自语道:“这等残垣断壁,何人竟有如此兴致,枉顾生活温饱,独自一人在此尽享田园野趣?”
就在此时,一位素衣女婢,散发在肩,略施粉黛,明眸善睐,神色笃定,正在舀水准备灌溉。
女婢看了一眼项王,未有惊慌之色,亦无卑躬屈膝行礼之意,只淡然一句:
“在下锦棉,等大王已久。”
“想必你是秦王宫侍奉妃嫔的一位女婢?”
“正是。”
“此惨城半座,”荒无人烟,你避身何处?”
“土下谷仓。”
……
言谈中雷声大作,雨越下越大,锦棉邀请项羽一起谷仓避雨,暮色渐起。
项羽命下人于花园前支起了行军帐篷。入帐后,锦棉取来清酒,点燃了篝火,温了酒。
项王道,“我自8岁随季父至吴中寄人篱下十余年,等的就是报仇雪恨这一天,必将要让秦朝片瓦不留,碎尸万段!现秦王宫已然捣毁,大快我楚人心,谁知这阿房宫名声在外,却只有残垣断壁,烧之费事,不烧不甘!”
又道:“你孤身女子一人,守着这残城一座,空荡寂寥,周围数余里徒有黄沙白土,以何度日?所图何事,所等何人?”
“自主公大驾西去,我随侍的主子均已四下逃亡,我和沉妃寄人篱下数月,眼看着秦王宫付之焦土,终性命难保,一路上被你军处处追杀,慌乱中我们各自逃窜,至今下落不明。且我在宫中已知那阿房宫盛世绝美,天下第一,虽未完工,想贫女也已是必死之人,望能入土前一睹其风采。我遂一路打听,逃荒至此,于地下夯土处倒寻到了一处谷仓,足够我一人存活良久。看这城池蔚为壮观而空无一人,数年的用心费力难免付之东流,无人看管,我不忍离去,希望能独居于此,幕天席地,与这未完之城互为守护,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乐事一件!故锦棉不为何事,亦不等何人。”
项羽心中一惊,一缕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道:
“烈女子真是也!我自幼对秦王恨之入骨,如今收拾了他的旧山河,拿下了他的狗头,何其痛快!秦王宫已经被我烧尽,如今轮到了这看起来甚也不是的阿房宫!只待明日雨后天晴,我扔一个火把,彻底了断了秦朝的今生与来世!”
“你为何要烧?”
“无他,惟恨也!”
“我知你所恨的是秦王的飞扬跋扈,霸道独横,当朝天下子民税赋沉重,水深火热,叫苦不迭。可若你明日一炬,和他又有何区别?
秦王宫已然被你烧尽,秦朝也已威风不在,何不留一处遗迹,无有所碍,又能留后人万世景仰你的厚德仁慈之心?此为一。
若能留下这浩浩未成之蓝图,仔细研究其设计构思,洞悉秦国对当前未来国家战事家事之种种考量,定能让大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为二。
如若全部吞下秦国疆土,你进可尽力完成此半成之宫殿作为正宫,免去了前期冗繁,退可以部分修缮重建,为中原行宫一座,或分与众手下将领各自建设,皆是令人艳羡之屋宇财产,此为三。
你看这花园美景,丰沃土地是也。如明日烧城,成为不吉之地,则后无人愿踏进半步,何谈庄稼田园与社稷?此城池至大,却无半点实用,还要让世人绕道行之而避恐不及,对这遥遥大地岂不是绝大的辜负与浪费?此为四。
故于敌于我于后人,皆应留下这半座城池,上敬苍天,下祭秦朝,让后世亦能以史为鉴……”
一席话听毕,项羽之双瞳眼已暗现一丝惊喜之色,心中不由得一点慌乱,正欲辩解,只见锦棉上前一步,对项羽嫣然一笑且毫无半点畏怯之意,这般优雅婉约不卑不亢之态,竟让项王把更多言辞都咽了回去,只微微点了点头。
心中不禁赞叹在这残垣断壁的荒野之上,人间竟有一素衣女婢拥有这般的胸襟才华与眼界,今生实所见无多。
话到此处,项羽也已不知以何作答,遂干脆放下酒盏,独自一人来到了帐外,细雨中查看这阿房宫雨中景色,白天的荒芜在雨夜竟也生出了一丝温柔。不知何时,锦棉已经站在了身旁,二人一同欣赏这静谧夜雨,无人的城池。
渐渐雨停了,项羽对着雨后的星空,磅礴的未成之城和面前的素粉佳人,陷入了沉思。
他一转身,看到了帐中的篝火还在滋滋作响,似有所悟,再一回神,视线正与那素衣佳人面面相觑,此情此景,二人的脑海中闪过的是自己的戎马一生与刀光剑影,是父母兄长的殷殷期盼,是往日挚爱的怅然离去,是自己魂牵梦萦的浮华一场,是对明日何处的茫然无所知,是知音何处觅,懂我系何人…..
一时间二人忘情对视良久,均无言语,却已情愫暗生。身体像两座冰雕冻在了原地,而心中眼中闪现的火光却彼此激荡远射,耀眼夺目。
项羽欲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红着脸只张开手掌说了一个“请”字。锦棉也欲言又止,随他回到帐中,对酌最后一杯。项羽微醺歪在床榻,锦棉为他盖上薄被,看见他渐渐熟睡,觉得心中的枭雄也竟有如此温情的面庞,独自端详了一会,后出了帐。当夜无话。
翌日,天气恢复晴朗。
项羽未和任何官兵解释,只命众人从各处半城宫殿分别找来一块木料和一块砖瓦,木料大小均可,筒瓦板瓦砖石都可拿来。
下人均大惑不解,但也不便多问,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五百余人手方才陆续全部返回。下午未时许,项王下令在阿房宫前殿中央,以捡来砖瓦围起,中间放入所有选来细小木料,点燃了这堆篝火。
虽是篝火,也毕竟有两三百块左右柴火,烧了两个个时辰那火焰才渐次熄灭,此时天色渐晚。
锦棉默然看了全部过程,一字未说,她正眼望向项王,一滴泪从眼角留下来,泪滴上映出了火焰的最后一缕火光。
待火焰全部烧毕,项羽面向众人道:
“从今日起,此阿房宫在世人心中已荡然无存,谁人不可再提及一字。从此以后我亦将今日之事抛之脑后,今生绝不再提,一切恁交给后人评说。若有他人问起,只说我们已经火烧全城,未曾留下片甲片瓦。”
临近夜晚,项羽再次来到花园,看到锦棉正在浇花。
锦棉:“我从未见到它最初应该的完成后的样子,就像此生也从未真正得到过什么,这一片花园,就是我见过的最美风景。”
项王:“往事无须追忆,来日也毋需奢求。所求即所得,所得即所求。我来此的使命已经完成,未成之城纵然骸骨遗存,在我心中已然是一片灰烬。心亦无所挂碍。”
项羽拥锦棉入怀,一起浇完了最后一朵花。
锦棉道:“谢你不烧之恩,然这城已无完整砖石也无椽,已成了非城之城。我自将离去,寻心之所向。”
“所向何处?”
“灵魂安放之所,在此地,在彼地,在心底。无论天涯与海角,大抵心安即是家。”
“他日如再相逢,定再酌一杯。告辞!”
项王怔在原地,回了回神,骑上马,一人追了出去。
锦棉的背影似有若无,已隐约不可见。
他快马加鞭,大喝一声,“锦棉,待我来也!”
后记
史记中:“四月,秦二世还至咸阳,曰:‘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宫。为室堂未就,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郦山。郦山事大毕,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故阿房宫终未成。
至唐朝,杜牧《阿房宫赋》云:“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赋中的阿房宫极近雍容华美,大气磅礴,不可一世,引后人无限之遐想,令历朝历代之皇帝朝臣为之向往。
公元二零一三年,考古学家历经数年勘察挖掘,断定阿房宫无大面积烧城痕迹,乃仅有地基工程的未城之城,项羽所烧实乃秦王宫,非阿房宫。在阿房宫前殿遗址附近,出土了大片筒瓦板瓦,分析后称其为当时城池之建造模型。
后人在此遗址上兴建了阿房宫遗址公园,供后代永世瞻仰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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