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青
一
这注定是一个不能安宁的夜晚。
大雨倾盆而下,像是要把大地重新洗刷一遍才算数,闪电只恨不得将漆黑的夜晚在一个瞬间映照成白昼,在将那天空撕裂成两半。一道闪电击中了一枝在狂风中簌簌发抖的桃花,啪嚓一声树枝裂成两半,狠狠砸在地上,桃花早就被雨打落在地上,混合着雨水泥水,看不出半点娇嫩柔媚的样子。
地上还有血水,砸落在地上的树枝边,倒卧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人。
大约是上天有意让他的凄惨被人们瞧得仔细些,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将他脸上,唇边,胸腹处的伤口,完完全全的映照出来。那人伸出了撑在地上沾满了泥水的手,像是发了狠一样,用力的擦掉自己唇边的血渍,他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得恍如野兽,一字一句,全都带着深仇大恨,若是语言能化出实体,他对面的那人早就被他生吞活剥,啖尽了皮肉。
他说“青坊主,当年可是你,口口声声要渡我的。”
他对面站着一位僧人,白发清瘦,瓢泼大雨当中衣衫尽数湿了,却也不显狼狈,那僧人站定,手中的禅杖稳稳的抵住地上那个人的喉咙,他轻飘飘的叹了一口气,却早就被狂风吹散到天边,顾不得面前那人的泼天恨意,他说“夜叉,你的杀孽太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夜叉大笑出声,声音依旧嘶哑至极,唇边溢出更多的血沫来,“我本来就是地狱中出来的恶鬼,怎么可能不沾杀戮?”他这次却没有抬手去擦,昂着头,由着雨水冲掉脸上的鲜血,他盯着青坊主,说“大师何苦非得等到今天才动手?”
“我原以为你在我身边那么久,总算能有点长进,可是没想到你冥顽不灵,为了众生平安,我只能杀了你,才能永绝后患。”青坊主低声回答道。
“咳咳。。。”夜叉咳出一口鲜血,他目光灼灼望着青坊主,冷笑一声,“天下苍生,世人红尘。这么多年不见,你也一样没长进。永远只想渡你的众生。可你连地狱都没去过,凭什么来渡我!”
回应他的是一句轻声吟诵的佛偈,夜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的武器早就摔得老远,他伸出沾满了泥水的利爪,对着青坊主低声笑起来,说“你我今日,不死不休了。”
二
夜叉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年轻的妖怪,所谓年轻的妖怪,大概就是性子更暴烈,手段更直接,也更加不会想着避让开那些靠着捉拿他们为生的人。青坊主那个时候也年轻的很,却还是一样温柔又执着,一心一意想渡世人。
他们在那个时候相遇。
夜叉快要被那个年轻的僧人烦疯了,那僧人每天就跟在他的后面,低声念着他听不懂的佛偈,他若是想要作恶就出手阻止。夜叉怒骂过,说天下恶鬼千千万,何必就盯上了他。那和尚回答的也有理,天下恶鬼千万,遇到一个,便渡化一个。夜叉几乎要被气死,看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抓着清秀和尚的衣领把人拽到面前来恶狠狠的威胁,可是对着那双温和的眼睛,就觉得狠狠一圈打在棉花上,别无他用,只有呕得自己内伤。
动手是肯定的,他们一开始就交了手。只是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僧人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夜叉受了伤,他闭上眼睛等着受死,反正他一个人毫无牵挂,死了也不过就是少几年在世上挥霍的光阴。可等来等去,也没有等来那一记禅杖,倒是一个冰冷柔软的东西点在了自己的眉心一下,一触及分。夜叉听见那和尚说“念在你初次犯错,尚且有救,贫僧先封了你的妖力,你好自为之。”
夜叉握紧了拳头,才发现自己真的一点妖力都使不出来,他对着和尚冷笑,“你以为我没有了妖力就没事了么?”
他没有了妖力照样为所欲为,青坊主封了他的妖力也还是不放心依旧跟着他。
夜叉的力量对付凡人根本就是绰绰有余,他即使没有妖力,也不妨碍他把人揍得鼻青脸肿,一日他掐着人的脖子按在树上正准备了结了那人性命的时候,被青坊主从后面按住了肩膀,夜叉力量顿失,那人被狠狠的砸在地上,看见了青坊主,慌忙连声道谢,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了。
“他又没有招惹你,你何必出手伤人?”青坊主问。
夜叉被定在原地,只能说话却动弹不得,他说“哪有什么为什么?我看他不顺眼可以打他,我心情不好也可以伤他。世间事情哪里件件都需要道理?”
“可是那是人命。”青坊主说。
“人命?”夜叉说“与我何干。就像你这个蠢和尚,你四处渡人,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因为你想。我就愿意屠戮伤人。别人夸你,说你是慈悲为怀一心向善的大师,对我来说,那些人看见我惊恐的眼神,在我手底下挣扎却无能为力,尖叫着唤我恶鬼的样子,一样也是褒奖。你有你的乐趣,我也有我的,两不相干。”
“世上有趣的事情不少,你为何执着于作恶?”青坊主问。
“我就是喜欢呀。”夜叉说“世上有趣的事情,”他身子不能动,可是不妨碍那一双撩人的妖瞳用露骨的眼神顺着青坊主从下到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看得那一贯清冷的僧人后退了一步,低声念阿弥陀佛。斗笠下的脸不用看,肯定是已经红了起来,夜叉哈哈大笑,更加火上浇油说“世上有趣的事情,大师是尝过美酒,还是吻过了美人?”大概是还嫌和尚不够窘迫,夜叉变本加厉的说起了那些花魁,腰肢是多么的柔软,将露不露的一截修长脖颈和背脊洁白的像雪一样。
青坊主实在是听不下去,说“请不要再戏弄贫僧了。红颜白骨,俱是皮相。你什么时候才能领悟?”
“我偏不领悟,”夜叉龇出尖尖牙齿,笑得邪肆,“你有本事就跟着大爷我一辈子吧。”
后来夜叉想起来,那天青坊主大概是笑了,他从斗笠下面看见一个微微翘起的嘴角,然后他的定身咒被解开,他听见青坊主说,“我自然会跟到你领悟为止。”
一辈子啊,那时候说起来可真简单。
夜叉也记不起青坊主究竟跟了他多久,大概实在是厌烦了每次想动手教训人就有人在旁边阻止妨碍,他好像动手也没有从前那么多。佛偈听多了也就觉得没那么刺耳,配合着那个和尚的木鱼声还有特殊的催眠作用。他没有家人朋友,四处游荡,那和尚也真的就跟着他云游四方。不是没有想过甩开那个和尚,只是妖力被封着,迟早也会被找到,何必给自己多惹麻烦。
于是他学会了在和尚的目光下坦然的喝酒吃肉,和尚也能淡然的吃着素菜,还要忍受着大爷伸过头,嫌弃的说,看上去就难吃。
于是青坊主这些年,渡化尘世众生,除世间罪孽,顺便盯紧了这一只恶鬼。
三
变故发生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那日青坊主出去除妖,而夜叉还是一贯的事不关己的独自昏睡着。
直到半夜,夜叉忽然惊醒过来,他感觉到那停在眉间多年,他几乎快要习惯的那道锁住妖力的青色封印正在变淡,他微微尝试了一下,发现他有一些妖力回来了。
不过转瞬之间就明白过来,定然是那个和尚受了重伤,这个封印维持不住了。
夜叉觉得自己该得意的大笑,青坊主终于也有栽了的时候。可他却立刻出了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去看看什么恶鬼能把青坊主伤成这个样子,还是想在那和尚死之前狠狠嘲弄他一次。
夜叉找到青坊主的时候,青坊主意识清醒气息微弱,他半靠在墙上,就算拄着禅杖都没有办法支撑他站起来,斗笠早就不知道被掀到那里去,嘴角胸腹处尽是鲜血,脸色一片惨白。
对面的恶鬼先看见夜叉的,他受伤不比青坊主轻,也是瘫倒在地上,两个人都拼着最后一口气,看谁先站起来,就是胜利者。恶鬼看见夜叉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像是看见了希望一样,他咧开嘴,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示意着夜叉赶紧去解决掉青坊主。
夜叉也没动,他站在两人中间,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垂死挣扎的恶鬼笑了一下,转头看向青坊主,青坊主低垂着头,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扬起脸来定定的看着他。
在一起太久了,夜叉只要看那眼神一眼就知道青坊主要说些什么,大概翻来覆去又是放下屠刀,潜心向善。平时话很少的和尚只有在这种问题上才愿意跟他说很久。
青坊主很显然是在硬撑,夜叉感受得到自己身上限制的力量越来越弱,而青坊主,只是努力睁着眼睛和他对视,他分明已经看见,青坊主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鲜血滴落下来,溅在睫羽上,在脸上蔓延开,像一滴血泪。
眉间的封印淡得几乎消失了。
夜叉看了青坊主一眼,轻笑出声,转身对向恶鬼,猝不及防利爪直接捅进那恶鬼胸腹。看着恶鬼震惊的眼神,夜叉慢吞吞的把自己的爪子收回来,时隔多年再次尝到鲜血的滋味,让他骨子里所有杀戮的细胞都在叫嚣。夜叉舔了一下手上的鲜血,把恶鬼直接扔在地上,觉得不够,一脚踏上去,还要在伤口上碾上两脚,听着恶鬼颤抖呼痛的声音,夜叉格外心满意足,他微笑起来,说“谁让你不开眼。这和尚找我麻烦这么久,我怎么能让他死在别人手上?”
脚下用力,只听得清脆一声,直接了结了恶鬼性命。此时束缚妖力的封印再也不足为惧,夜叉痛快挣脱开来,只觉得从未如此自由放肆,他看了一眼青坊主,那和尚却已经昏迷在地,不省人事。
夜叉笑了一下,转身离开,这蠢和尚烦他那么久,要是趁着重伤杀了,半点乐趣都没有。今日留他一命,等他养好了伤,日后才能有痛快淋漓的一战。毕竟比寻常人耐玩一些,不至于几下就死。
这一别,又不知别了多少年。
四
“你再说一遍给本大爷听听?”夜叉抓着一个男人的衣领,像是提小鸡仔一样毫不费力地提起来,大概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男人闭上眼睛豁出去大喊,“你会失去自己珍惜的东西,你这个恶鬼!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任何你想珍惜的!”
“哦?”夜叉笑起来, “真可惜。我没有什么好珍惜的东西。倒是你,你珍惜的东西,大概是那个村子里的东西?”他不出意外的看见了男人瞳孔里的仇恨和恐惧,“都已经被我烧掉了。”
他伸手捏住男人的脖子,叉子都懒得动用,直接扼紧了,看着男人双脚乱蹬双手挥舞脸色涨红眼睛暴突,笑出声音来,“人类真是无聊又恶心的玩意儿。你在我背后说我是丑陋的恶鬼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刻,你跟你那个心爱的姑娘说'这种家伙就是没有珍惜他的人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也想不到我可以轻而易举让你失去你所珍惜的一切吧。”男人脸色紫涨着想要掰开夜叉的手,他说“本大爷就是没什么可珍惜的,才活的那么痛快。”
男人已经气绝,尸体被夜叉嫌弃的扔在地上,好像一块破布。他不愿意再多看一眼,脆弱的恶毒的呈口舌之便的人类,蝼蚁一般,就该死在这里,和污泥混在一处。
天上开始下起雨来,夜叉转身要走。却听见了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时隔多年你还是毫无长进,你罪孽深处,不得不除。”
夜叉的脚步僵住,他握紧了手中的叉子,冷哼出一声,“故人重逢,大师也还是和多年前一样。”
五
他们当然是只能不死不休的,就算共存于世这么多年,大概也可能是彼此的一时手软心软。如他当年没有趁人之危杀掉青坊主,是他的尊严作祟,想要一个能打一点的对手。而青坊主没有一开始就杀掉他,就是那个时候觉得他还有救而已。
但现在已经没有了,他在那个熟悉的僧人眼里,和那些死于他禅杖下的恶鬼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无可救药,一样都是他嘴里的天下苍生安宁的绊脚石。
苍生苍生苍生,你若要渡尽天下苍生,我偏要杀遍苍生。
不如一开始就杀掉我。夜叉想,这个虚伪的和尚,既然最终的结局都是杀戮,何必中间还浪费了那么那么多年的时间耗在一起。
我也是天下苍生中的一个,你又要如何?
从来思佛是众生,哪得佛陀想凡人。
夜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然后朝着青坊主扑过去,夹带着迅猛的力量,直接把青坊主狠狠的撞在了树干上,青坊主的背砸在树上,撞得原本就在暴风雨中苦苦维持的桃树又是一阵花瓣叶片纷纷落下。
他血红着眼睛尖锐的指甲划过青坊主的脖颈,却对上了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就好像很多年前,他转身气急败坏怒骂的时候对上的眼睛。是他说着有本事你就跟大爷一辈子时候看着他的那双眼睛。也是他冲破了封印却没有杀重伤的青坊主那一日,望向他的那双眼睛。
平静又温和。可他讨厌那样冷冰冰的没有起伏的眼神!
夜叉的爪子将青坊主的脖颈划出血来,他咬牙切齿的说“我最恨你这双眼睛,最恨你这种冷冰冰的人。我活我的,与你何干?”
“你杀业过重,”青坊主说“我不来找你,自然也会有别人来找你。”
夜叉看见青坊主竟然笑了一下,似乎是他的错觉,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青坊主说“若是别人找到你,自然会立刻杀了你的。”
“真可笑,口口声声要杀我的不是你吗?”夜叉卡住青坊主脖子的手又收拢了一点,看着那白皙的脖颈上面印出道道血痕。
青坊主只是念了一句佛号,他禅杖在手,夜叉知道,他只要一出手,自己现在必死无疑,而他掐着青坊主的脖子,不过是不甘心,要么同死,就算他注定葬身此处,也要给那个留下几道伤疤,好叫他长点记性,永远不要放过一个恶鬼。既然放过了,就不要再折回来要他的命。
天上划过一道闪电,出手也不过就是电光石火之间。
夜叉手上用力,只等着青坊主当头一击,却不防青坊主直接松开了禅杖,一手拉住夜叉尖利的爪子,直直插进自己的脖颈。
温热的鲜血喷出来,喷了夜叉一脸,鲜血是夜叉最喜欢的味道,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碰。
他呆呆的愣在青坊主身边,手里还捧着那一段白皙细腻的脖颈,上面粘着一瓣桃花,看上去很美。
夜叉的手在发抖。
青坊主的手也在发抖,他的手抬起来,哆哆嗦嗦的指向他面前这个不知所措的恶鬼,冰凉却柔软的手指,就像很多年前一样,点在夜叉的眉心。
他的声音不再温和好听,沙哑刺耳,像是最后残破的挣扎,他说“我死之后。化身佛印,终身封住你妖力,你莫再作恶。”他的手指从夜叉的脸上轻轻划过,“以后我不在,你再这样,会被杀的。”
那手指轻轻滑过恶鬼脸上曾经放肆看过他的妖瞳,划过永远在说着伤人话语的嘴唇,然后永远的落了下去。
夜叉只是愣着,青坊主在他的怀里一点一点的冷掉。他也只能想着,是雨太大了吧,这个蠢和尚怎么冷成这个样子。
一瞬间心里又滑过那个尖刻恶毒的诅咒,你会永远失去你珍惜的东西!
珍惜吗?我不知道,夜叉想着,我没有家人朋友,我认识的人,从来也只有这一个而已。
他死死搂着青坊主的尸体,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尸体在他怀里一点点消散开来,变成一道青色的光,没入他的眉心,那个就在前不久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高僧,也少了一个恶鬼。
六
夜叉后来还是去了很多地方,他没有家,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游荡,想去哪就去哪,这里呆腻了就去别处。
有时候也会经过老地方,那个时候他跟着青坊主,或者青坊主跟着他,他们一起经过的那些地方。去曾经一起住过的庙里面睡一晚,或者找那个熟悉的酒馆喝一碗酒。
也可能庙宇已经消失了,而酒馆的老板,早就换了好几个。
其实也无所谓,毕竟回头再看,那个和尚也不会跟来了。
那日他靠在墙边,看着那个洞窟粗糙的沙石墙面上,青坊主那时候在这里整理古代的佛经书籍,他们两个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夜叉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墙面上的一行字迹。当然是青坊主的,他在那个和尚身边那么久,那个和尚离开了他那么久,他的字也总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夜叉终于看清了墙上写的是什么。
那个和尚的字就和他的人一样,清隽灵秀之下,是傲然的风骨,好看的很。
夜叉慢慢地读出了哪句话,
“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众生康宁。”
然后他看到了下一句。他尖锐的爪子在墙壁上划出深深的印痕,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他读不出来。
“次愿我身边恶鬼,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供充养。”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来,天气格外的好,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绚烂的好像火烧过一般,他在这个洞窟里面,百无聊赖的看着青坊主处理那些经书,要把经书妥善的装好,然后藏在这个洞窟当中,避免在战火灾害当中受到损坏。 他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可是发现抱着手在一边看着,也只是东挑西拣觉得那个和尚干活做事慢吞吞的,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做起来快一些,今日处理完,日后也不用再耗费时间再这个洞窟里。
他就站起来,骂骂咧咧的干活,速度倒是极快,那个时候那和尚在做什么?在跟他一样一趟一趟的搬经书,没有戴那个碍事的斗笠,露出清隽的眉眼来,过于白皙的皮肤上因为热蒸腾出一层薄红,然后看着他微微的笑起来。
夜叉记得自己大概是被那个笑容惹得有些不适应,手上搬东西的速度更快,几趟搬完,他就靠在墙边,看着那个和尚做最后的收尾工作。那个和尚还在墙上写着些什么东西,他实在懒得看,先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粗声催促,快点写,好不容易没事情干了,本大爷要去喝酒。
那和尚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温和的眉目当中都是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摇头,提笔继续在墙上写了什么。等到写完,快步追了上来,听着他抱怨日复一日的生活无聊麻烦,却也不多说什么,那天晚上,似乎是破例,让他喝了酒。
原来那个蠢和尚,是许了这样一个愿。
一端是他心心念念甚至可以为之舍身的家国天下,万民安康,可笑的是,另一端放上的是这样一个杀孽无数早就该被一禅杖了结的恶鬼,他许愿这个恶鬼,业障全消。
果真是个蠢和尚,在他的心里,这两个东西竟然一样重。
已识乾坤大,更怜草木青。
于是那笨到了极致,执拗到了极致的和尚,放不下苍生,也不舍得他这个恶鬼送命,所以拿自己的性命,去求了一个两全。
夜叉摸着那几个字,忽然嘶声笑了起来,他笑得可怕至极,就好像当年那个人人闻风丧胆的恶鬼,他想去纵情杀戮,痛快饮酒,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那个人永远回不来了。
如河驶流,往而不返,人命如是,逝者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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