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白凤打开门,房间里的陈设跟他离开前一模一样,每个柜子里都放着东西,门旁并排的摆着两双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鞋。他轻轻拂过门边的鞋柜,抬起手时手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
“哎,白凤?”对门的房东阿姨听见动静探出身来,看到许久未见的白凤站在门口,“你回来啦?”
白凤转过身,看着一脸惊喜的房东阿姨,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哎,霞姨。”
霞姨闻言呵呵一笑:“你这小家伙,还知道叫霞姨?那么久没个音讯,霞姨还以为你们背着霞姨走了。”
“哪敢啊?”白凤笑道,“霞姨您就跟我妈似的,我就算胆再大,也不敢背着您跑路啊。”
“哟,瞧你这嘴,说起甜话来都快赶得上墨鸦了。”霞姨往四周看看,“哎,墨鸦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白凤脸上笑意微微一僵:“他有事,我回来……拿东西。”
“拿东西?”霞姨脸上露出几分吃惊,“怎么,你们要走啦?”
“不,是我走了。”白凤垂了眼,“公司有个国外的长期项目让我去,可能很久不会回来了。”
“那墨鸦呢?”
“我不知道。应该还是住着的。”
霞姨突然沉了脸:“白凤,你老实跟霞姨说,你跟墨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白凤微微偏过头:“没什么事。”
“真的?”
“嗯,真的霞姨。我还会骗你不成。”
“好,霞姨信你。不过霞姨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也跟你就跟你唠叨几句霞姨没有孩子,你和墨鸦在这住了这么多年,就跟霞姨亲儿子一样,霞姨看你们走到现在也是不容易。有什么事就摊开来说,别一个人心里憋着啊。”
白凤看向霞姨,这个头发灰白背已佝偻的老太太。当年他跟墨鸦刚刚踏上社会,两个人什么也不懂,身上也没什么积蓄,要不是霞姨好心收留,肯把房子租给他们,绝对没有如今的他们。当知道他俩的事后,霞姨非但没有对他们有所偏见,反而一如既往的鼓励支持着他们。他跟墨鸦一步步走来,十年的光景,一路上不知遇到多少白眼与恶意,唯有这里,这不大的小屋跟这位慈爱的老太太,始终为他们留着门。
白凤看着霞姨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忧,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拥住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他开口,声音很轻:“好。”
霞姨拍了拍白凤的背,这个当初一脸执拗任性的少年如今也一点点沉稳下来,脸上渐渐看不出情绪,可内心里却是一如当初那般柔软。
白凤放开霞姨:“霞姨,我先去整东西了,待会还要赶飞机。”
霞姨点点头:“去吧,霞姨这一直给你们留着,有空记得回来,霞姨给你和墨鸦包饺子。”
白凤转过身,嗓音里带了几分哽咽:“好,谢谢……谢谢霞姨。”
说完他反手轻轻带上门,倚着门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手里,死死咬住唇。他怔怔地想:可哪里……哪里会有什么下次呢?
静静地蹲了一会,白凤重新站起身,缓缓地深吸一口气。他走向卧室。打开门,迎面就是一扇向阳的窗,窗户很大,阳光透过窗,照得卧室里很亮。窗帘仔细被系在一旁,墨鸦喜欢白凤沐浴在阳光下的样子,喜欢看白凤在清晨阳光下颤动睫翅一点一点打开眼的样子。墨鸦总是在白凤睁开眼前侧过身去,替白凤挡住阳光的同时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在他睁开眼的时候露出微笑:“早安,白凤。”
白凤移开衣柜的门,许久不曾动过的衣柜发出艰涩的声响。衣柜里整齐地挂着一套套衣服,落在角落里的那套西装细心地套上了西装袋。那是白凤第一次去参加正经的面试,突如其来的电话让他措手不及。墨鸦看着他紧张得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他上前搂住白凤的肩,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哎呀,我家的小凤凰有出息了啊,都能参加面试了。”
白凤少有的没有直接拍掉墨鸦的手,他愣愣地看着手机,整个人像是呆滞了一般。白凤僵硬地回过头,看着一旁的墨鸦,嘴唇开开合合,却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墨鸦立马了解了他想说的话,不免大笑起来:“是真的。”
他们回去之后告诉了霞姨这个好消息,霞姨高兴得拍了拍白凤的手,亲自给他们包了饺子。三个人围在一张小小的桌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彼此的脸上,所有人的眼里都洋溢着幸福。面试的那天早上,墨鸦贼兮兮地递给他一个盒子,白凤打开一看,是一套西装。他们那时候根本没什么积蓄,能够饱腹便已是极好的了。那时的白凤却没有想墨鸦上哪弄那么多钱,他那时心里只有满心的惊喜。墨鸦看着换上西装的白凤,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便送他出了门。
之后白凤才知道,墨鸦为了买那套价格不菲的西装,不得不卖掉了他母亲唯一留给他的戒指。白凤看着满脸不在乎的墨鸦,第一次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白凤把柜门推到底,里面并排放着两个行李箱,一黑一白。白凤伸手把白色的行李箱搬出来。白色的箱面上贴着一张绘有黑色羽毛的贴纸。行李箱很久没用了,打开的时候掀起一阵灰尘。
这是他们生活开始有了起色时买的。 那时候白凤的面试通过不久,墨鸦也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那几年两个人都忙得天昏地暗,孤儿院出来的他们什么也不会,只好从头开始学起。那几年很苦,两个人却都懂得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都暗自咬牙坚持着,实在熬不去时,便靠着深夜对方的电话聊以慰藉。墨鸦总是谈论着公司里的一点趣事,那些看似平常的小事在墨鸦口中总有能让人抿唇微笑的力量。两个人打着电话,往往墨鸦说,白凤听。他们心照不宣地在深夜拨响对方的电话,暗自保守着这个小小的秘密。
到了过年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有点空闲下来的时间。两个人急急忙忙的回了家。许久未回的家还是跟他们离开前一样。霞姨并没有把房子再租给其他人,反而细心的保留着。倍受感动的两人敲响了隔壁的房门。苍老的房东打开门看见许久未见的两人兀自红了眼眶,终是露出一个笑容:“回来啦?”
墨鸦跟白凤本就是孤儿,霞姨又早早地孤身一人,两人索性在霞姨家过了除夕。虽说只有三个人,可也算是热闹。
晚上,墨凤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白凤突然开口:“墨鸦。”“嗯?”墨鸦扭头看向白凤。“不,没事。”白凤抿抿唇,“睡吧。”
新年的第一天,墨鸦吃过早饭,看了看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对着白凤说:“我们去旅游吧”“嗯?”白凤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这一年过的极忙,连两人相见的机会都少之又少。白凤本就有颗喜欢在外游荡的心,两人一拍即合,兴致冲冲地去买了两个行李箱回来,白凤执拗地挑了一黑一白。俩个人回家后,墨鸦从包里翻出两张贴纸,图案是一根羽毛,一根是黑的,一根是白的。两人不约而同伸手拿过贴纸拉过箱子。墨鸦把黑色的羽毛贴在了白色箱子上,白凤把白色的羽毛贴在黑色的箱子上。两个人做完后相视一眼,白凤不免有点脸红。墨鸦凑过去搂住白凤,眼里带着笑意:“怎么?那么……”白凤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快去查路线!”
墨鸦看着白凤变得通红的耳垂,好笑地摇摇头,打开手机仔细的查阅起来。半晌,墨鸦抬起头:“我还真是没想到过年旅游的人居然那么多。”他把手机递给白凤,“看来我们是没法去了。”
旅游的事情被迫搁置下来,白凤看上去有几分沮丧。墨鸦拍拍白凤的肩:“嘿,小子,别这样。不如我们来计划以后的旅行?”
说完便拿出一本日记本。两个人就这么趴在地上,写下未来打算去的地方。两人决心要做个完美的计划,时不时查阅着手机,填填补补,不觉时间流逝。
白凤拉开床头柜最上面一个的抽屉,最上面赫然放着一本日记本,白凤小心翼翼地捧起本子,轻轻吹去附在上面的灰尘。他慢慢打开封面,纸张变得有些发黄起皱,可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仍能看到当年细细删改修订过的痕迹,仍能看到当初两人是怎样满怀期待地写下这一笔一划,仍能看到当时两人内心的希冀和对未来的憧憬。
白凤合上日记,抬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用手轻轻摩挲着纸页,踌躇了一会,还是把它小心地放回了抽屉。他把衣柜里属于他的衣服全都翻出来丢到床上,把最里面那套西装也拿了出来。白凤走到客厅,打开一个个柜子,柜子里的东西都摆成一对。白凤沉默不语地拿出属于他的那一个,杯子,帽子,鞋,书……白凤一件件往外拿,又一件件的搬进卧室;白凤一间间的翻,又把一间间的东西全都拿回卧室。
白凤在卧室里仔细地把这些东西一点一点地放进行李箱。整的差不多以后,他又打开床头柜,把里面一些属于他的东西拿出来。他看了看最上面的那本日记,垂了眼,跳过它往下翻,却感觉那本日记里似乎夹了什么。白凤重新拿出那本日记本,坐在地上,将它一张一张向后翻,后面全是墨鸦的笔迹。墨鸦起得永远比他早,以便白凤起床的时候不会感受到清晨刺眼的阳光。以前的白凤总是好奇墨鸦起那么早干什么,墨鸦总是但笑不语。
原来,他在写日记。
白凤垂着眼一篇一篇地翻过去,每一篇日记里全部都是他,每一篇日记里的事都和他有关。那个总是嘴角带笑的玩世不恭的男人用他最隐晦最简单的方式记录下他们的过往。白凤能够感受那些藏在字迹背后那份炽热而又真挚的感情,那是一个人最虔诚的祝愿,那是一个人最直白的愿望,那是一个人最美好的岁月,那是一个人最清纯的回忆。
白凤死死地咬住唇,他的手有些颤抖,慢慢地,他翻到了最后。日记的最后什么也没有写,只贴了一张照片。
那是他清晨未醒的模样。
白凤一把合上日记本,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死死地闭住眼睛。他弓下身,右手握拳紧紧地拽住胸前的衣襟,喘口气咬紧下唇,嘴唇被他咬的发白。白凤整个人微微颤抖着,眼睫不断地抖动。他能感受到那颗剧烈跳动的心,那里面所含的感情却不会比日记里记录的那颗少一丝一毫。
不、不,白凤,别那么、那么没出息。
好半晌,白凤才一点点平复下来。他眨了眨眼睛,缓缓吐气,将日记本重新放回抽屉里。他继续往里翻,翻着翻着,指尖触到一层光滑。白凤将它翻出来,那是一个漆黑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对戒指,很简单朴素的款式。白凤有些颤动地拿出其中的一枚,指环的内圈有些凹凸不平。白凤把指环对向窗外开始变红的阳光,可即便是夕阳,直射眼睛依然有些刺眼。白凤眯着眼,仔细辨认着里面的刻痕,那是一串小字:“moya&baifeng”。
白凤终于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泪水肆意地在脸上流淌,他无声地张开嘴,像是一只失去伴侣的野兽对着天地发出无声的哀嚎。他的手紧握着,像是握住一段沉重又哀恸的过往。
你让他怎么不哭,那个人是他全部的过去,那个人是他全部的回忆,那个人曾是他生命中全部的意义,那个人曾是他心中唯一的光啊。
你让他怎么不哭?你让他怎么不难过?
火红的夕阳透过窗,映照在床上,床边的一个人躲在光找不到的阴影里,发出无声的悲嚎。
绚丽的夕阳渐渐沉了下去,黑色的夜幕一点一点笼上天空 。白凤睁着干涩的眼睛,茫然的不知看着什么。
过了一会,白凤撑着自己站起来,拿出手机照着,慢慢把戒指放了回去。他伸手把盒子盖上,盒子盖上时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像是盖住了一段无人可知的感伤。
白凤慢慢把盒子放回抽屉的最里面,起身把剩下的东西塞进行李箱,拉上拉链,扣上外扣,拉出拉杆,拖着箱子一步一步迈出了门。行李箱有些沉,拖着走的时候会发出低响,白凤拖着它,慢慢走到门前,门口放着一双鞋,他回头看向四周,房间显得有些空荡。
白凤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扭头打开门径直出了门。
咔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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