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六）

那天下班，她从司法局出来，想起爸妈冷战着，家里冷清清的，她不想回。这么些年，爸妈把最好的都给她，独生女得到的恩宠是多子女的家庭无法给予的，但是她一直感到，自己很幸福，但是不快乐。

她骑着新日电动车，秋天正午的阳光洒在她乌黑油亮的长发上，姨奶说她跟奶奶年轻时长得特别像，都是大美人一个。奶奶二十岁时两条粗墩墩的麻花辫直到腰际，可是现在的奶奶已是满头银发，谁说岁月从不败美人？奶奶的身体也大不如前，隔三差五得住院。父亲有时不耐烦，就冲奶奶发脾气：“点把点小毛病，至于住院吗？”不知为啥，爸爸对奶奶说话总是不耐烦。爸爸在乡政府干了有些年头了，一直没得到提拔，眼瞅着身边的同事一个个升迁去了别的地方，或是副乡长，或是副书记，只有他还是原地不动，一般的办事员。在家里，爸爸可没少发牢骚，“我就不拍不顺蛋，爱咋咋地。”爸爸常常不开心，笑容在爸爸脸上难得一见。妈妈也是。或许在政府部门工作久了，都是这样不苟言笑了。

她总觉得和父母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也说不清，至少爸妈并不懂她的心，她也和他们难以亲近，尽管那是亲生父母。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不知何时，电动车竟直接把她带到了奶奶家门口，有些日子没来了，奶奶似乎又老了些，她的目光停留在奶奶的一头白发上，那里竟找不到一根黑发了。奶奶感叹着：“人老了，不中用喽。”她一下搂住奶奶，大声地说：“不，奶奶，可不许这么说，您中大用呢，对我可重要了……”

人老了就处处遭人嫌弃，孙女忽然这么和自己亲近，奶奶乐了，两人一起呵呵地笑起来。不知不觉的，奶奶的眼睛湿润了，像蒙上了一层雾水。

奶奶拿手背拭了拭混浊的眼睛，眼前这孩子长大了。想起二十多年前，若不是自己打了一岔，或许这孩子就来不了世上了吧。

一九九一年前后，有些人为了生男孩，不知打掉多少女娃哦。奶奶知道，大儿带媳妇偷偷做了好几次B超，人家都说是男孩。

大儿子是乡政府职员，只能生一个孩子，奶奶知道大儿子日盼夜盼生个男孩。眼看着预产期临近，大儿子俯在奶奶耳边，说了几句话，奶奶连忙摆手：“那不中，不能那么做啊！男娃女娃都一样啊！”

她的爸爸——奶奶的大儿子黑赤白脸地抢白：“咋能一样？女娃子能干个啥？早知就不跟你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