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拾芳园垂钓

《梁祝》的故事主要发生在两个地方，绍兴和杭州。绍兴上虞祝家庄是英台的老家，万松书院在杭州上城区，很多年后的现在，绍兴到杭州的高铁只有半个小时，但很多年前的梁祝时代，这条路足够一个女扮男装的清贵假“少年”邂逅一位匆匆赶路的真少年，并义结金兰。

他们同桌吃饭同床睡觉，床中间隔了厚厚的一层书桥。

就这样，慢慢悠悠过了两年。日子波澜不惊。有一天两人一起温书，梁山伯越看越不对劲，对祝英台提出质疑：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祝英台直接回旋镖：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梁山伯这时说了一句：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卧槽，好撩啊。梁山伯此刻分明是动了情的。

从前不觉得，有一次在B站上刷cut，刷到《斛珠夫人》中，里面的王妃（姐姐死了，妹妹嫁给同一个人，也算是替身美学）给底下的小丫鬟讲故事，直接引用了以上全文，然后她丈夫瞬间被撩到。其实这段词出自于黄梅戏，一边看我一边笑，这个编剧或者原著作者也是绝。说到底，这唱词存在于世间也不过百年。

越剧里有个名段，叫十八相送，各个流派都爱唱。一路上，祝英台明示暗示用了很多种办法告诉梁兄，我是女的，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我们来看看梁兄的反应。

祝英台：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梁山伯：弟兄二人出门来，门前喜鹊成双对。从来喜鹊报喜讯，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祝英台轻轻摇头笑笑，但显然她此刻还没有感知到接下来她的话术困难度。

祝英台：出了城，过了关，但只见山上的樵夫把柴担。

梁山伯：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艰难。

祝英台：梁兄啊！他为何人把柴担？你为哪个送下山？

梁山伯：他为妻儿把柴担，我为你贤弟送下山。

祝英台：过了一山又一山，

梁山伯：前面到了凤凰山。

祝英台：凤凰山上百花开，

梁山伯：缺少芍药共牡丹。

祝英台：梁兄你若是爱牡丹，与我一同把家归。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你要摘也不难。

梁山伯：你家牡丹虽然好，可惜是路远迢迢怎来攀？

我觉得此时梁山伯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祝英台：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梁山伯：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各位看官，你们有没有发现，梁山伯讲话的思路，他前一句话永远是顺着祝英台，接着要么走偏了，要么提出自己的质疑。他的联想能力缺乏得很严重啊朋友们，祝英台都把话挑得那么明显了。

银心：前面到了一条河，

四九：漂来一对大白鹅。

祝英台：雄的就在前面走，雌的后面叫哥哥。

梁山伯：不见二鹅来开口，哪有雌鹅叫雄鹅？

祝英台：你不见雌鹅她对你微微笑，她笑你梁兄真像呆头鹅。

梁山伯：既然我是呆头鹅，从今你莫叫我梁哥哥。

四九：眼前一条独木桥，

祝英台：我心又慌胆又小。

梁山伯：愚兄扶你过桥去，

祝英台：你与我好一比牛郎织女渡鹊桥。

伴唱：过了河滩又一庄，庄内黄犬叫汪汪。

祝英台：不咬前面男子汉，偏咬后面女红妆。

梁山伯：贤弟说话太荒唐，此地哪有女红妆？放大胆子莫惊慌，愚兄打犬你过庄。

祝英台：眼前还有一口井，不知道井水有多深？

梁山伯：井水深浅不关紧，你我赶路最要紧。

祝英台：你看这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梁山伯：愚兄明明是男子汉，你为何将我比女人？

梁山伯：离了井，又一堂，前面到了观音堂。观音堂，观音堂，送子观音坐上方。

祝英台：观音大士媒来做，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梁山伯：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

疯了疯了，祝英台这莫不是要回家，高兴傻了吧。祝英台此刻只能摇头苦笑。这里还没有回过味儿来，那祝英台只能抬出杀手锏——自己给自己做媒定亲。

祝英台：你我鸿雁两分开，

梁山伯：问贤弟你还有何事来交代？

祝英台：我临别想你问一句话，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配？

梁山伯：你早知愚兄未婚配，今日相问为何来？

祝英台：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做大媒。

梁山伯：贤弟替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祝英台：就是我家小九妹，不知你梁兄可喜爱？

梁山伯：九妹今年有几岁？

祝英台：她是与我同年乃是双胞胎。

梁山伯：九妹与你可相像？

祝英台：品貌就像我英台。

梁山伯：但未知仁伯肯不肯？

祝英台：家父嘱我选英才。

梁山伯：如此多谢贤弟来玉成，

祝英台：梁兄你花轿早来抬。我约你七巧之期我家来。

这段第一句话：你我鸿雁两分开，梁山伯是个古代的读书人，这时候他一定一定会回过味来。我来掉个书袋，讲个典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词写的就是雁，题目是《摸鱼儿 雁丘词》，雁是非常深情的动物。祝英台分别的时候情绪非常平稳，语气异常郑重，不再是嘻嘻哈哈得模样，而她为自己定婚约的前一句话是：你我鸿雁两分开。

当然梁山伯只会觉得怪怪的，祝英台在这之前还埋下了一个伏笔，她提前告知师母自己是个女儿身，给师母一块玉蝴蝶，说了一句，盼望师母做大媒，翩然离去。

高手与高手，或者同样背景的人聊天，从来都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

至于师母告知梁山伯真相，这个憨憨去英台家提亲，楼台会搞得两人都送掉半条命这种事情不提也罢，个人命运敌不过社会大势。

但至少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