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羽国,烈日当空,庄稼地干涸的像老水牛背上的皮,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水气儿,不时翘起一片死皮,一碰就掉落下来,轻轻一揉便会化为灰烬,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这般景象是从去年夏天延续下来的,羽国的雨季再一次没有如期而至,上天似乎不太喜欢这片生灵,两年滴雨未落,仿佛要让他们自生自灭,消逝人间。
没有雨水的倾临,作物收成不佳,百姓温饱成难,唉声载道,怨念积重,盗窃食粮事件时有发生,甚至为了一口吃食便能滋生恶斗,社会紊乱,安平遥期。
为社稷江山计,羽王命各地军民大肆挖造深井,并督令皇库开仓放粮,以解百姓燃眉之需。
口多粮少,井水有限,开仓挖井只是权宜之计,羽王深知此劫要渡,并非易事,宫中谋者又无良策可献,便颁布诏令:命各地谋者汇往帝都,征应对之策。
说到羽国谋者,首推邺城。
邺城位于羽国南部,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
邺城主城坐落于群山之间,显眼却不夺目,夜里打更的在城里散漫地走一个来回也只需一炷香的时间,可见邺城不大,人烟稀疏。
谋者以智处世,以谋为生,不为世俗扰,智谋天下事,他们博学养性,喜欢在孤寂之地修行。
但生活离不开柴米油盐,智者也是人,修行再深也得穿衣吃饭,修行地若是离城镇太远,颇为不便,邺城因为人稀山深却又衣食有市,是谋者的首选修学之地,因此这里谋者颇多,城中人言:邺城,十人九谋。虽然此言有些夸大其次,但也多少反应了邺城谋者的数量之庞大。
因为人稀地少,邺城每年上缴赋税不多,所缴赋税除却当地衙门俸禄及司事口粮,所剩无几,遇到天灾之年甚至要帝都救济,羽王想想不值,便在去年撤了邺城大小衙役,只留一组守军驻留,守军全员加上守将仅有七人,人称‘邺城七卫’。
谋者修习方式大不相同,有的读圣贤书以谒天下大道,有的阅历山河以求自然之法……涅槃数载,心中所求却不尽相同,无非就是以策为刃,策高者可为富人谋财、替府衙诊案……得大道者更可与君王论道,为帝王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但那都是凤毛麟角,寥寥数人而已。
羽王的诏令很快传到了邺城,人们口口相传,羽王的号召像幽黑的洞里透进来的光,涅槃多年的谋者们看到了仕途的希望,纷纷大摆辞别酒,之后两袖清风,次第离开邺城,前往帝都为羽王献策,他们多半走得匆忙,人生得意马蹄急,看着希望的光行进脚步是会快些的,毕竟机会难得,人生中一朝成名的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
诏令到达邺城三日,基数庞大的谋士群体陆续辞离,城中便人走茶凉,本就不多的些许百姓商贩在邺城田间地头、街坊菜市星星点点的点缀着这座人间空城,颇显寂寥。
谋者们的应诏离去也为百姓增添了不少饭后谈资,谈及重点大多是“哪位谋士道高一筹,可献策羽王,解举国旱劫”之类。
其中被提及最多的谋士是邺城——庄潋。
庄潋幼年时,故土遭遇洪涝,母亲不幸命逝,父亲便带他逃荒到了邺城。父亲多年考榜未中,到邺城后便对仕途死了心,在小城里以为他人代笔书信讨点小钱,以谋生计。
庄潋天资聪颖,嗜读诗书,为人低调善良,喜欢观谋洞事,经常为邻里乡亲判谋一些计较之事,慢慢地,在邺城有了些许名气,城里百姓只要有计较纷争,便会前来讨教释疑。
门庭访者若市,庄潋自觉有扰修心,便在父亲病逝后搬入深山,只身在山洞里以自然为伴,修谋者之道。
邺城,小井酒馆。
一满脸胡须的壮汉三碗饮罢,抹了一把沾在下颚胡须上的散酒,对同桌的酒伴说道:“你信不信,庄潋这次肯定能献策夺魁,不成我请你喝酒,厄——。”话音刚落,壮汉打了一个颇为响亮的酒嗝,酒气及一股馊菜气席卷了大半个小酒馆,众人纷作捂鼻嫌弃样。
“哟,我说猪肉老三,这庄潋是你生养的还是帝都羽王是你亲戚啊,羽国谋者上万,你是都见识过,怎的就敢说庄潋第一啊?”
老三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坐在酒馆门旁躲凉的布贩陈六,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门侧的木凳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眼睛不时瞄一眼酒馆对面他父亲出钱为他开的布匹铺,一副悠闲无事的自在样。
陈六堂兄陈谦在帝都谋士院供职,在邺城百姓口中也是一号人物。老三自知自己刚才酒后言语一竿子打死了一片儿,其中‘死者’亲属恰在现场,想是自己嘴笨,怕祸从口出,还是少说为妙,便自顾进食,对陈六言语不予搭理。
陈六见老三不搭理自己,感觉受到了冷落,颇有些恼火,即用手中蒲扇指着老三道:“哎,我说你个猪肉老三,你是不是和猪在一块儿待惯了,听不懂人话只会吃食是不是,我问你话怎的不答啊?”
陈六言语刻薄,说话带刺儿,老三一听便火气上冒,用手一拍桌子,起身便拎起拳头向陈六走去。
陈六个头瘦小,自知言语上讨点便宜尚可,但要真动起手来,两个陈六都不是老三对手,见老三发作,便慌忙起身向门外跑去。
‘嗙!’
陈六刚冲到门口,便撞到一过路行人身上,摔倒在地。
老三冲出门外,见陈六撞人倒地,心中怒火熄了大半,心想多事不如少事,便一口口水吐在地上,得意喃喃道:“呵,小人自有天收拾。”随即就要转身回酒馆继续喝酒。
陈六自知今日运势倒霉,也不是那老三对手,便不敢再言语,起身踉跄地向对面布匹铺走去。
老三转身刹那看见那陈六撞到的行人魏然立于眼前,他身材高佻,估约三十模样,长发披肩,五官俊秀,背上背一竹编斗笠,身上一袭破旧灰色长衣沾显着浓郁的书生气质。
老三看着眼前人若有所思,似见过此人却又一时不能想起,很是郁闷。
“三哥别来无恙,庄潋可有幸陪上盏茶?”行人微微一笑,率先开口。
老三一拍脑袋,简短寒暄,搂肩将此人迎进了酒馆。
此人正是庄潋!
庄潋入山已有十年,期间在山上食野菜,穿旧衣,不时徒步翻山越岭到附近城镇听些世闻,为人谋些是非,换取一些生活所需品,为不被故人喧扰,甚少来到邺城,偶有路过也是夜出昼伏,十年来,邺城人基本没见过庄潋,只是一些传言充斥坊间,有人说:庄潋流到邻城为官诊案,颇有名气,日子好生舒坦;有人说:庄潋已被墨国拜为军师,献策墨国,墨国大军即将攻袭羽国;也有人说:庄潋在山中久病不得治,已不在人世,甚至尸骨已被豺狼分食,好生凄惨……
在庄潋还在邺城时,猪肉老三和他是左右邻居,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颇好,此次久别重逢,叙旧谈心,茶酒已过日暮,也不见有散别之意。
星月初上,天已渐黑。
整座小酒馆已只有店家老板、小二和庄潋、老三四人。酒馆老板趴在账台上早已睡去,嘴边流下的哈喇口水说明他做了个美梦;店小二则坐在门口白天陈六坐过的凳子上靠门打盹儿,不时入睡过沉,身子一斜就惊醒过来,眯着眼看一眼老三、庄潋还在吃喝,老板已沉睡如猪,作为下人又不好催促,只得呢喃发出一句牢骚,便又继续靠门打盹儿;猪肉老三已醉眼微醺,酒嗝已是打了数个,好在夜里微风清凉,老三馊气刚出口,便被微风散去,没让庄潋尬鼻;庄潋生平不沾酒,以茶代之,除了久坐肢软,状态还算颇佳。
夜里呼风渐大,门窗被吹得咯吱作响,庄潋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老三的酒醉也被吹醒了些许,他双目瞪着庄潋,说道:“潋弟此次出山可是为羽王诏令一事?”
“三哥有所不知,洪旱乃是自然天灾,我一世间凡人怎有回天之才,无才又以何据向羽王献策呢?”庄潋说完,饮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那你十年不曾来邺城一遭,今日前来不为诏令一事,又是为何?不会就专程前来找我一个杀猪卖肉的叙旧吧。”庄潋十年不曾来看自己一眼,老三心里逼屈,趁着酒力发起牢骚来。
“三哥此言折煞小弟,弟弟对三哥日思夜念,只是三哥知道,我生性喜好独处,不想喧扰乡邻,到今日才来拜访三哥,望三哥不计弟弟十年念亲无访之罪。”说完庄潋端起茶碗,拱手敬茶。
“来,三哥,弟弟以茶代酒,向三哥赔罪了。”说完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猪肉老三自认粗汉一枚,庄潋心中抱负自己琢磨不透,庄潋不说此次再访邺城心中所为,自有他的道理,自己也不想费神参悟,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醉熏的招呼庄潋到自己家屋安寝就住,邀约一出便倒在桌上,呼呼入睡。
庄潋见老三醉意黯然,便在桌上留下酒钱,搀扶着他走往城郊老三住处。
出门一瞬,忽闻一阵‘咻咻’声刺耳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庄潋抬头循声望去,只见空中密密麻麻如雨点般的黑点呼啸而来,借着酒馆灯火,庄潋看清了那黑点模样,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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