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他回头轻蔑的笑了一笑
半夜的时候，我蜷缩在外婆外公的脚边，再也不敢一个人睡，第一次失眠，不敢看天窗，不敢看窗户，就听见外公在埋怨外婆，怎么说这种事吓小孩。
外婆嘟囔着，又不是胡编乱造的，本来就是事实。
外公是个脾气很好性子很倔的老人，因为成份不好，一直低声下气的做人，村里什么难做的事，大伙不愿意做的事都让他做，经常天不亮出门，夜黑才返家。
家里人一起吃饭，他就挑最好的菜全夹给我，自己就吃剩菜剩饭，没有一句怨言，很少看到他发脾气，沉默，低调，安静的做着事，最怕和人起争执。
曾外公生了3个儿子，外公是第二个儿子，家业传到曾外公的时候，已经是中落了，曾外公决定让大儿子小儿子读书，让外公在家打工做事，赚到的钱贴补另外2个儿子，老实巴交的外公同意了，同时也开始了任劳任怨的辛劳生涯。
也许正因为这样，文革开始，外公没有受到多大的迫害，把家业上缴之后，就在村里安安分分的做一个普通的农民，和外婆生儿育女，勤俭持家。
半夜的时候，压不住白天疯玩的节奏，终于入睡，迷迷糊糊中听见外公起床喝了点水，之后上马桶，我被吵醒了，看见一大片月色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地上有窗棂的倒影，偶尔有不知名的虫鸣，夜色静谧如水。
外公对外婆说，“今天好像是十五，月亮很圆。”说着就把脸凑到窗前去看院子里的月光，突然，外公连滚带爬的朝床这边过来，脸色煞白，语无伦次，满脸惊恐，牙齿都在打颤，全身更是颤抖不已，我和外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外婆扶住外公，使劲的拍着外公的背，大声说，“阿根阿根，到底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跟着就哭了起来，也在一边问，“外公怎么了，不要吓我，外面是不是有鬼。”
外婆哗的一下就一个巴掌甩过来，我抱着打到的头，分辨说，“肯定有鬼，否则外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家又没做亏心事，怎么会招惹这种东西，童言无忌，过往的神灵见谅见谅，不许再说。”外婆板着脸，外公终于喘过气来，对外婆说，“外面有人，那人大概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就探进来看，我们2张脸碰在一起了。”
外婆唰的一下从床上爬起来，穿着鞋子开门就追出去，一边追一边骂，“吓成这样，还是不是男人，肯定是小偷，这回可好了，院子里刚收的葵花籽花生米肯定被偷了。”
我跟着外婆走出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大片大片的月光，照在青石地板上，泛着银光，没有人，外婆打开院门，追到河边，河里有条小船正飞快的撑到对面，外婆在河这边大声叫，“抓贼呀，有贼偷东西啦！”
小偷划的更快了，村子里被惊醒了一大片，众人纷纷起床，循着声音追到岸边，都眼睁睁的看着小偷趁着夜色，隔着一条河而逃。
大伙连忙回家清点有没有被偷，我吸着拖鞋跟着外婆后面，突然觉得她好勇敢，崇拜的看着她，颤巍巍的说，“外婆，鬼会怕你的，因为你是英雄。”
“小孩子家家的，”外婆乐呵了一声，“外婆不怕鬼，外婆这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只有做坏事的人才会怕鬼。”
“外婆，那户人家他们做了坏事吗？”我点了点许家的院子，说来奇怪，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就他们家一片寂静，连灯都没亮，仿佛与世隔绝般，和所有人所有的事都不搭界。
“已经有报应了！”外婆冷冷的说。
“外婆，他家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啊，告诉我告诉我。”我一直问。
外婆拖着我的小手进了自家的院子，关上房门，外公已经恢复正常，正坐在床上，看见我们回来，连忙说，“抓到了吗，那个贼？”
“逃了，撑着船逃到对岸去了。”
“我被吓坏了，哪里想到，看看窗外，居然看见一张脸正对着窗户，，我们二张脸贴在一起了。”外公解释道。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家族保留的笑话，虽然很惊悚，但喜剧效果特别好，每次说起这件事，大伙都会笑半天，好脾气的外公会跟着一起笑。
我钻到外婆身边，她身上有伤筋膏药的味道，好像很多老人都有这个味道，小时候我喜欢闻，就贴着外婆的内衣嗅了嗅，抱着外婆的腰，撒娇的说，“外婆跟我说说，他们家到底做什么坏事了？”
“那个男人他杀了人。”外婆沉默了半天，终于把答案告诉了我。
“杀人？”我仰起脸看着外婆，“为什么派出所不把他抓进去吃官司。”
“他杀的那个人是个大恶霸，就在你家附近的向宅，知道吗？”
“知道啊，向东向敏还是我同班同学呢。他们家有恶霸？”我惊讶的问。
“是啊，远近闻名的向老大，解放前横行乡里，无人敢碰，身材修长，长的斯文俊秀，不认识的人以为他是个书生，其实哪里知道他杀人抢劫什么都干，那时所有的人看见他都怕，远远避开。”
“可这个向老大倒也是人物，不抢穷人，有时还会做好事，听说他曾经把抢来的钱救济过王寡妇，孙老头。”沉默的外公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是啊，救济的人也不少，得势的时候，很多人都得到过好处，也算是枭雄一个。”外婆评价。
“这么说向老大很厉害啊，那个姓许的，怎么也打不过他，怎么可能杀了他呢？”我疑惑不解。
“解放后，向老大就被解放军抓起来了，他做的坏事太多了，所以要枪毙的，不过没人敢去执行，姓许的是民兵连长，就让他去了。”外婆说。
“这个姓许的，以前是向老大最得力的助手，解放后，就是他跑到公社揭发向老大的，公社说他觉悟高，就提拔他当民兵连长了。”外公有些忿忿的说，“这个姓许的，真不是东西！”
“那他真的去枪毙向老大了吗？”我赶紧追问。
“枪毙了。”外婆顿了顿，好像在思考怎么说，“向老大枪毙的那天，就在你们学校的司令台，远近所有的村民都来围观了，向老大穿的是一袭灰色的长衫，人真是标致。几千个人，安静到呼吸声都是此起彼伏，没人敢发出一点点声音，向老大被押到司令台上，没有蒙面，他看到熟人还点头，只是没有人敢回应，他一路在笑，枪毙的时候，姓许的第一枪居然没打中，完全打偏了，向老大回头对他笑了笑，他哆哆嗦嗦的连打了好几枪，才把向老大打死的。”
我紧紧的抱住外婆的腰，把头埋在她胸脯里，吓得发抖。
“向老大被枪毙的当天夜里，许家就开始闹鬼，闹到现在。”外公说。
“开始时，是小女儿，晚上睡觉一直觉得有人在窗外看着自己，形容的样子就是向老大临死的样子。后来家里的人都看到了，才把窗户给堵了。”外婆说。
“那个大女儿坐个马桶，向老大的脸居然出现在马桶里，把大女儿直接吓疯了，到现在都神志不清。”外公感慨万分“可惜了，大女儿倒是个挺和善的姑娘，都怪自己的爹，不积阴德。”
“我在天窗看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个女的，她和我对视了，会不会就是大女儿。”我突然想起来，那声毛骨悚然的惨叫，浑身一哆嗦，颤颤巍巍的说。
“你这个小孩，也真的顽劣的没边了，已经疯成这个样子，这回估计更疯了，我明天带着你去跟许婆子打个招呼，把事情说清楚。”外婆决定的事情基本就没办法更改，想到明天还要去道歉，顿时就偃了。
外公点点头，“反正我们不要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躲不藏，坦坦荡荡的做人。”
这回可逃不掉了，我心中暗想，即使去，也要拖着表姐表弟一起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天没多久就亮了，这一个晚上，全村都没睡好，大伙都睡眼惺忪的打着招呼，我到水桥上洗脸刷牙，刚想刷牙的时候，有个人飞快的略进了水桥边的竹林里，而后，就看见许家婆子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嘴里全是不干不净的脏话，“叫你扒灰，叫你扒灰，全家一起死，谁也别想活！”
这又怎么了，关键是什么叫扒灰，我嘴里塞着个牙刷，怔怔的看着走远的老婆子，就想着赶紧去跟外婆报告情况，顺便问她什么叫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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