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老子》

本章，我们关注一个词语：“抽象”。

这是我们加工外部世界的一个重要方式。一个求职者总是在反复的信息从林中行走，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泥潭。这时候，抽象的概念会伸出手拉他一把。

文明进化的台阶

有位朋友的妈妈是中学老师。上课的时候妈妈告诉过他一个学习的窍门：新学期开学领了新发的课本之后，不要等老师讲，自己先从头到尾翻一遍，了解其中的几个关键概念，不求甚解也行，生吞活剥也行。你会发现一门课一学期其实就讲区区几个概念。

比如高一上学期的物理课本，主要讲三个概念：牛顿第一定律，牛顿第二定律，牛顿第三定律。到了下学期，核心也是两个概念：万有引力定律、能量守恒定律。在老师讲课之前，试着把这些词理解一遍，抓住几个关键的线头，学起来会特别快。这些线头就像一条条绳索，有了它们，令人恐惧的茫茫大海，就变成了波平浪静的游泳池。

罗振宇当年在北京师范大学为本科生上过三年传播学的课。对这门学科，罗振宇应该不算陌生了，等多年之后遇到的一本书《传播学关键词》仍然令他大开眼界。这本书没有什么惊人之论，只是用25个概念把传播学重新梳理了一遍。读完之后的感受就好像有高手帮你打通了任督二脉。传播学的所有知识在这25个概念下秩序井然，被安置得明明白白。

传播、反馈、符号，编码/解码、符号互动论、信息/讯息、话语、文本，叙事/叙事学、媒介、拟态环境、媒介及讯息、媒介环境、［生态］学、把关人、受众、公共领域、文化工业、议程设置、知识沟、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大众传播、跨文化传播、舆论、宣传。——陈力丹、易正林：《传播学关键词》

再举一个例子，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文化研究这门学科的外行，没有关系，有一本书值得你起步就读：汪明安主编的《文化研究关键词》。这本书其实不是通俗的入门读物。作者通过关键词直接带你飞掠进学科的核心地带。等到再出来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已经登堂入室了。

单面人、第三空间、东方主义、感性分配、工具理性、机械复制、景观社会、镜像阶段、空间生产、零度写作、千高原、情感结构、认知暴力、认知图绘、赛博空间、时空压缩、语言转向、欲望机器、元历史、元叙事、症状阅读、知识考古学、自然之境。——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

一个新概念就是前所未有的角度。天文学家李淼老师说：有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私下向他抱怨“别看我得了诺贝尔奖，我最大的渴望，是这辈子能发明一个像‘熵’那样的概念。”

“熵”是19世纪鲁道夫·克劳修斯提出来的。简单来说，它描述的是一个封闭系统的混乱程度。在此之前，人类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世界，在此之后，熵的概念支撑起了包括热力学，混沌学，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结构论，协同论，突变论在内的一众现代学科的大厦。

美国作家霍华德·布鲁姆说：“科学与艺术拥有共同的使命——以前所未有的角度观察，从平凡的事物中发现惊喜。”难怪连诺贝尔奖得主也如此眼馋。也正是这些前所未有的角度一次次把人类文明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我们后来的人，才能以此为基础，拾级而上。

在现代世界兴起的过程中，同样的模式再三出现：某个天才人物构思出一个之前没有人掌握过的抽象概念。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概念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如此之深，以至于我们常常忘了它必须先被发明出来。几乎每一个突破性的概念都有相同的故事。

例如：“零”是一个数字，这个概念就证明比二或七的概念更难以捉摸。怀特海再次提到：“我们日常生活的运作中，并不需要使用到零，没有人会出门去买零条鱼。零因而可以说是所有数字中最文明的，只有出于表达文明思想的需求，我们才被迫使用它。有了零，我们像是突然有了工具，可以开始建造我们知道的世界。零让计数法成为可能，我们可以区分23，203，20003的差别”。

负数则是另一个同样奇妙的概念。今天我们知道什么是5元钞票，什么又是5元的欠条。理解气温10摄氏度与零下10摄氏度的概念对我们来说也不是问题。但是在人类的历史中，超过千年的时间，即便是最伟大的知学者，也难以理解负数的概念。（笛卡尔花了一番力气才弄懂怎么可能有“比没有还少”的东西。）——爱德华·多尼克：《机械宇宙》

读的书越多，我就越珍视概念。其中一个原因是：每一个重要概念的背后，都可能是一位伟大学者一生的心血。有人把学者分成两类：刺猬和狐狸。“刺猬知道一件大事，狐狸知道许多小事。”哈耶克就是一位典型的刺猬型学者。

哈耶克一生出版了25部著作，写了上百篇文章，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不断变换角度打磨一个概念：自发秩序。

1944年出版《通往奴役之路》从经济学角度讲自发秩序。
1952年出版《感觉的秩序》从心理学角度讲自发秩序。
1960年出版《自由宪章》，1973-1979年的《法律、立法与自由》从政治、法律、哲学的角度讲自发秩序。

在哈耶克看来，从乡间小路道、经济、法律道德传统，再到语言、工具、生物、气象等，都是自发演化而来的，遵循的都是自发秩序。

一个人耗费一生的精力，穿梭于不同领域，变换着各种角度为我们打磨出一枚概念钻石，而我们可以一次性拿走，何其幸也？

再比如，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为了讲透文明竞争论这个概念，花了整整41年著成《历史研究》这套书，皇皇12卷。等写到最后一卷，他已经觉得世界上没有人能看到这套书了。幸好一位历史教师萨默维尔帮他做了缩减本。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这个缩减过的版本。

来看看这组概念：国家、公民、社会、公司、成本、需求，供应、利息、合同、货币……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我们也习以为常了。但只要稍稍深究一下，回到那个概念诞生的现场，我们就能看到无数闪电划过夜空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