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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说我们搬过九次家,我记忆里却只有五次。
早先怎么搬的家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曾住过一座干净整洁的四合院,院子分上下院,我们家住上院最里边。
这院子发生过两件现在想来很恐怖的事情。第一件是宰羊,青天白日的,几个大汉突然关了二门,喊着叫着围追一只咩咩惨叫的羊,抓住后四蹄捆了按在我家门前的一张案子上。
我们一堆孩子围观屠宰全过程,惊讶地看着浓稠的血从羊脖子汩汩而下,迅速接满一脸盆,屠夫脚踩板凳,一手拿刀,一手用力,蹭蹭剥下整张羊皮,羊睁着️眼一动不动,腥热的白汽四散开来,竟然有点诱人。
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觉可怜,年幼的小孩情感还没有发育成熟,只有震惊,只有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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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事情是院门外的茅厕里看到一个死婴。当时围看的人太多,只从大人腿隙间瞥到一团红布包裹被捞上来,大家捂着鼻子后退,小孩们都被大人呵斥着离开,大都没看清,也有说看到了,然而描述的全不一样,有说脑袋像葫芦,有说长着尾巴,一个比一个可怕。
接下来几天,大人们都在议论孩子是谁的,上下院有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有被怀疑到,不久,西屋老太与东屋大妈大吵一架,说死孩子是对方姑娘丢的。直到有目击者宣布死孩子是女疯子丢进厕所的,院子里才恢复平静。
当然这些都是长大后大人们讲的,我脑子里只有一团红布包裹。
后来搬家,换了一个院子,住着三四户人家,大门已拆,从大街上一眼看到最里边的三间正房,我们家住其中一间。
房东是个寡妇,我有点怕她,她个子很高,头发乍黄,没门牙,像男人一样披着一件油腻的黑棉袄,嘴里时常叼着烟卷,手指熏得黑黄,长指甲也是黑黄的,每次看到她,我就想起吓人的童谣:
黄头发,绿指甲,个挤个挤两眼血……
大人们叫她狗秃婶,她却不喜欢院里小孩叫她狗秃奶,沙哑的声音总是带着不耐烦: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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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秃奶没有子女,她是狗秃从太原城领回家的,从前镇上有不少在太原城开店铺的,狗秃被送到一家药铺当伙计,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二道巷的一个烟花女子,解放后女子们都被收容遣散,狗秃是个有情义的,直接把女人领回了家。
按说狗秃奶应该像《红粉》里的女主角一样美,一样让人同情,但是我那时只有6岁,只觉得她又丑又凶,身材干瘪,脑门上总盖着几个大火罐印子,没牙的嘴唇四周都是深纹,像个活鬼。
幸好只住了一年就又搬了家,这一回搬得远,请了一辆大卡车,我和弟弟坐司机旁边,兴奋得不知所以,回头看后面的车斗里,我们家的衣柜桌椅紧紧绑在一起,随着车身颠簸,柳筐里打盹的两只母鸡不时被摇醒,伸脖张望一下,又继续闭️眼睛。
妈妈头上罩着纱巾,坐在被褥卷上,一会儿扶扶桌子,一会儿大声冲我们喊:坐下!
那是第一次坐大卡车,还坐在司机室里,所以记得很清楚。
新房东是个热情的中年妇女,院子很大,都是旧瓦房,住着好多人家,小孩也很多,没几天我就入了伙。那时孩子都顽劣,不论男女,成天不是爬墙就是上房,有个老爷爷因我踩到他的房顶,对我举起过拐棍,我夺路跑掉了。
但女房东对我极好,总往我口袋里装吃的,红枣,石榴,花生……她说她生的全是秃小子,很稀罕女孩,我也喜欢这个白胖的阿姨,总帮她拉风箱,喂兔子,陪她拉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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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嫁到我家吧?”她乐呵呵地说,也当着我妈说,我说“不,我要嫁给小兵!” 然后她俩开怀大笑。
原来小兵就是她儿子,因为️上学,平时住在学校附近的姥姥家。
小兵每次来,我们小孩就一窝蜂围着他转,他特别有点子,不是玩泥巴就是捉迷藏,带着我们从这个院跑到那个院,我们爬树翻跟斗这些本事都是向他学的。小兵认得字,会讲故事,还会做各种玩具,除了打毛线。
而我会打毛线,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辫子针,唯一的成品也只是给爸爸织过一个笔袋。
“能给我织一个吗?” 小兵问。
“好呀!” 我真织了一个,期间掉了好几针,小兵还挺满意,拿着给他妈炫耀,女房东拿给我妈看,她俩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常拿这事儿取乐,这让我倍感耻辱,以后再不上她们的当,怎么逗都坚决不理。
几年后父母工作调动,又搬了两次家,最后一次是单位分房,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院子。
偶尔想起小时候,最快乐的一段还是在女房东家跟着小伙伴疯玩的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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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小兵一家,从搬家后便再没联系过。我记得我们坐车离开时,一群小伙伴跟在车后跑,小兵严肃地说:等我长大开车接你去!
嗨,这么可爱的画面居然没有后续,真不像话。
现在想起来仿佛全是上一辈子的事,院墙、桑树、屋顶,以及小伙伴们的长相,都已变得模糊,其实连小兵这个名字也很不确定,也许叫小明,又或是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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