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相似性”始终是科学家与哲学家关注的话题。古希腊学者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既是科学家也是神学家,他大约在公元前530年生活在克罗同(Croton)。
毕达哥拉斯注意到父母与子女之间具有相似性,于是率先提出解释这种现象的理论并且得到了人们的广泛认可。毕达哥拉斯理论的核心观点认为,男性精液是携带遗传信息(“相似性”)的主要物质。
而精液通过在体内四处流动并且吸收来自身体各部分(眼睛、皮肤以及骨骼分别决定了颜色、质地以及身高等属性)的神秘蒸汽来获取遗传信息。对于男性来说,精液就像是储存身体各部压缩信息的流动图书馆。
众所周知,这些携带自我信息的精液会在性交过程中进入女性体内。当精液进入子宫后,就会在母体的滋养下发育为胎儿。
毕达哥拉斯认为,男女在人类繁衍(就像在生产劳动中的角色差异)过程中的分工各不相同。其中父亲提供了胎儿形成的必要信息,而母亲子宫提供的营养可以使这些数据转化为胎儿。该理论后来被称为“精源论”,它强调了精子在决定胎儿各种特征中的核心作用。
公元前458年,古希腊剧作家埃斯库罗斯(Aeschylus)在根据上述荒谬逻辑创作的戏剧中记述了著名的弑母法律辩护案,而此时距毕达哥拉斯去世已经过去数十载。埃斯库罗斯的戏剧《复仇女神》(Eumenides)的主要剧情就是对阿尔戈斯王子俄瑞斯忒斯谋杀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进行审判。在大多数文明社会中,弑母被认为是一种道德极度沦丧的行为。但是在《复仇女神》中,阿波罗选择在谋杀案审判中作为俄瑞斯忒斯的辩护人,并且在法庭上提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独家论点:他指出俄瑞斯忒斯与母亲之间并无血缘关系。阿波罗认为孕妇只不过是外表光鲜的人类孵化器,而胎盘中的营养物质将通过脐带向胎儿运输。由于男性精液中携带着“相似性”,因此所有人类真正的祖先是父亲。“孕育胎儿的女性并不是真正的祖先,”阿波罗对同情俄瑞斯忒斯的陪审团说道,“母亲只是起到了哺育生命的作用,而男性才是孩子的祖先。克吕泰墨斯特拉与俄瑞斯忒斯并无血缘关系,只是他生命旅途中的过客而已。”
尽管上述遗传理论明显不合情理(它认为男性为后代贡献了全部“天性”,而女性只是通过子宫为胎儿提供早期“营养”),但是这些似乎都不能影响毕达哥拉斯的追随者;事实上,他们还为此沾沾自喜。毕达哥拉斯学派长期致力于研究神秘的三角形几何学。毕达哥拉斯曾经分析过三角形定理(源自印度或者巴比伦几何学家),人们可以根据直角三角形两条直角边的长度计算出斜边的长度。从此以后他的名字就与该定理密不可分(被称为“毕达哥拉斯定理”),之后他的学生们进一步证实,这种神秘的数学规律会以“和谐”的方式潜伏在各个角落。毕达哥拉斯学派在观察世界的时候也离不开三角形,他们认为遗传规律是三角形理论和谐作用的结果。如果将父母看作生物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那么孩子就是这个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在已知其他两条边长度的基础上,我们根据数学公式就可以推算出三角形中第三条边的长度,由此也不难理解,父母双方对于孩子的生长发育均有贡献:天性来自父亲,营养来自母亲。
亚里士多德拒绝接受遗传信息只存在于男性精液或精子的观点。他敏锐地指出孩子可以遗传来自母亲或祖母的特征(就像他们可以遗传来自父亲和祖父的特征一样),并且这些特征还可以表现为隔代遗传,它们会悄然无息地在某一代消失而在下一代出现。亚里士多德在书中写道:“畸形的(父母)会生下畸形的(子女),例如瘸子的后代还是瘸子,瞎子的后代亦是瞎子,总体来说,他们的体貌特征与正常人截然不同,可能伴有各种先天的征兆,例如肿块与瘢痕。其中某些特征甚至在三(代)中遗传,例如,父亲手臂上的胎记未必在儿子身上显现,然而孙子可能会在同一部位出现颜色相同的胎记,只不过看上去不太清楚罢了……某位西西里岛女性与来自埃塞俄比亚的男性结为连理;虽然他们的女儿长得一点都不像父亲,但是她的(孙)女却具备埃塞俄比亚人的特征。”如果孙子出生时看不出任何与父母相似的特征,但是鼻形或者肤色与祖母相像,那么按照毕达哥拉斯纯父系遗传的理论根本无法解释。
亚里士多德质疑毕达哥拉斯的“移动图书馆”说法,他不相信精液通过在体内流动就可以收集遗传信息,并且从身体各部位获得秘密“指令”。“男性精液产生于某些体貌特征(胡子或者灰发)显现之前。”亚里士多德在作品中写道,可是他们会把这些特征遗传给后代。有时候,遗传信息所传递的特征并不都体现在身体结构上,走路、说话、眼神甚至于思考的样子都可能成为比较的对象。亚里士多德认为,这些以非物质形态存在的特征无法转化为精液。最后,他找到了最显而易见的证据来反驳毕达哥拉斯的观点:该理论无法对女性解剖结构的形成做出解释。亚里士多德不禁问道,当我们在父亲体内的任何地方都无法找到女性器官时,精子到底“接受”了何种指令才能发育出女儿的“生殖器官”?毕达哥拉斯的理论貌似解释了人类繁衍的所有问题,但是他没有意识到生殖系统才是最为关键的核心。
随后亚里士多德提出了替代理论:或许女性与男性具有相似的功能,她们将以女性“精液”的形式向胎儿提供遗传物质。或许男女双方在胎儿形成过程中彼此均贡献了物质基础。以此类推,亚里士多德认为男性贡献的物质符合“运动定律”(principle of movement)。“运动”在这里并非字面上的解释,而是指令或者信息的意思,相当于现代表述中的代码。在性交过程中进行的物质交换还隐藏着更为神秘莫测的事件。实际上,遗传物质的传递过程并不复杂,精液就是男性遗传信息的载体。如同建筑平面图或者木质手工艺品一样,男性精液中也携带着繁衍后代的指令。亚里士多德写道:“加工木材的过程不会混入任何与木匠有关的物质,但是木匠却可以通过巧手将木材精雕细刻……如果按照这种方式理解,那么精液只是自然界选择的一种工具。”
相比之下,女性“精液”为胎儿贡献了物理原材料,就像木匠用的木料或者建筑用的灰浆,它们作为生命的要素支撑起人体。亚里士多德认为女性提供的原料实际上是经血,而男性的精液可以让经血塑形成为胎儿(尽管现在看来这种说法匪夷所思,但是当时亚里士多德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由于怀孕后就会出现停经,因此亚里士多德猜测胎儿源自经血)。
亚里士多德将男女对胎儿的贡献分为“信息”与“材料”的观点并不正确,但是他在不经意中发现了遗传规律的基本事实。就像亚里士多德意识到的那样,传递信息才是遗传物质的核心功能。信息从开始就参与了生物体的孕育过程,并且最终实现了信息转化成为物质的过程。当生物体发育成熟后,其体内会再次生成男性或者女性精液,此时材料又将转化为信息。其实,“毕达哥拉斯三角”承载的信息非常有限,而遗传规律更像是沿着某个圆圈或者循环在发挥作用:形式可以承载信息,信息可转化为形式。两千多年以后,生物学家马克斯·德尔布鲁克(Max Delbrück)曾经调侃,鉴于亚里士多德在发现DNA过程中的贡献,他应该被追授诺贝尔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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