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黑久

流浪猫黑久2018年2月10日

有一日下班回去，路上远远看到一只黑色的猫冲我走来。金黄色的眸子，黝黑发亮的毛皮，我忍不住俯下身，朝着迎面走来毫不迟疑的伙伴伸出手。它把头靠过来，在我的手指间蹭了蹭。喵——它说，露出粉红色的嘴和尖牙。走丢了么？我摸摸猫头，站起身往住处走去。如果下楼时你还在，我会给你带点吃的来。

但当我一起身，它便紧跟着，随着我的动向，为跟上我的步伐快步行走。穿过第一道门时，门禁卡才一刷开，它便抢先一步进去了。仿佛知道我伸手开门，是要往那门里去。第二道防盗门、第三道房门，它都快步走进，完全不担心门内可能有潜在的危险。真是个胆大的家伙。

可是我租住的小房间没有客厅，外面是走廊，怕吵到其他人，于是把猫领向阳台。用矿泉水瓶剪开的瓶底装了一碗水，进屋拿出前几日吃剩的面包递给它。大口大口吃，吃完半片面包开始去喝水。

可租住的卧室，只有一个两平米不到的洗手间，和这个L型的阳台。并不是养猫的好地方。小白送到汉口去之后，虽然也十分想念，但一个人也舒适自在，过年过节也不用担心猫怎么安置了。再过十天就过年了，要回家半个月，猫没人照顾。

于是，让它在阳台上休息片刻，我便用面包片引它出门。穿过第一道房门、第二道走廊尽头的防盗门，和第三道楼下的铁门之后，我给它一点面包片，谁知它不吃了，立即抢在我进门前又进去了。一路追随，几乎是寸步不离。

又返回到阳台上，望着我叫。往腿上来来回回蹭。好像在说，我跟定你了，我不要再去流浪。于是我在阳台侧边，给它用大纸盒做了个临时的庇护所，放上坐垫，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又用小白的猫砂盆和剩下的一点猫砂，在转角处做了个厕所。抱着它过去，握着它的爪子在猫砂上扒拉扒拉，示意这是便便的地方。

前一阵大雪漫天，冰雪才消融。外面这么寒冷，它能存活至今，着实让人不忍心再让它去流浪。再看日期，腊月十九，想起去年正月十五收留的一只白色狮子猫，名叫十五。那这只就叫十九吧。黑猫吉祥，我不知道过年该如何安置它，只希望它能再这寒冷的冬天，活的长久一点，于是想想，又改叫它黑久。

黑久，黑久，我轻轻呼唤它。它优雅地从猫砂盆里出来，抖落身上的砂子，高高地竖起尾巴，走过来，用澄澈的眸子看着我，说喵，喵。吃剩的两三片面包不到一天就被它消灭干净了，后来我拿出挂面，煮了一锅又一锅，拌着妙鲜包给它当早餐和晚餐，热气腾腾的也不怕烫，大口吃。下班回家时从食堂买了白米饭，或者没吃完的小半碗面，带回来，给它吃光了。黑久是只经历过极度严寒与饥饿的猫。我想，能在零下十几度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居然还长得油光发亮，一点也不想其他流浪猫那样瘦弱，简直是奇迹。

刚开始面包片和白米饭都吃，后来拌着猫粮喂它，便缠着要吃荤了。我在屋里时，便看到黑久在纱窗端坐着，或蹲着，或站着，脸朝向屋内，眼睛望着我，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雕塑。我看着它金色的眼眸，它便张开粉嘴，叫得更大声了。喵。喵。一本正经地坐着叫。有时候我在敲字，正对着它，看它一眼，说猫咪——它便叫一声，喵——我再说，黑久，它回答道，喵——把猫粮抓一把给它，它高兴极了，慌慌张张大口大口地吃，狼吞虎咽一般。这让我想起我的小白，那是个傲娇的主儿，鱼和肉不论生的还是熟的，连看都不看一眼，再好的猫粮也是一粒一粒地吃，还带着夸张的表情，“嘎嘣嘎嘣”地咬，一咬鼻头眉眼一蹙，仿佛在吃什么难咬嚼的东西。最爱的妙鲜包和酸奶也是一口一口舔，斯斯文文的。而眼前的这只，黑久，仿佛是从饿牢里逃出来的。

大抵流浪过的猫，都懂得自由的可贵和粮食的来之不易。我想，如果黑久吃饱了，想继续去流浪，也是可以的。二楼的阳台，并不高，它轻而易举就可以蹦下去，重归自由。以前小白在这里的阳台上晒太阳时，不止一次坐在栏杆缝里往下面看。栏杆旁边的树梢上时常有鸟飞过，叽叽喳喳的，惹得小白总聚精会神地看，盯着扑棱的鸟跃跃欲试。真担心它盯得入神了会一脚踩空掉下去。但是担心是多余，不足三米高的地方，它也只是朝外面看看，脚步不肯踏出一步，生怕摔下去。流浪猫黑久却对窗外的风景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偶尔在铁栏杆缝里穿行，柔软的身子在栏上蹭，或许只是为了饶痒痒。每次回来它都呆在这小小的阳台上，有时是从临时的窝里钻出来，伸伸懒腰，有时是扒在纱窗门上往里瞧。不论日夜，它都守在阳台上，守着我回来，给它吃的。其实这个高度，猫跳下去很容易，跳上来却有点难度了，它坐在靠房间的门窗边的身影，让我相信它真的是想有个家了，不想再去流浪了。

于是我开始问身边爱猫的朋友，问他们是否想收留一只黑色的流浪猫。可是绝大多数人都是很喜欢，但是过年有安排了，或者家人不同意。有一天下班，有个养了两条德牧的朋友说想看看猫，于是我给黑久穿上小白的粉裙子，扣上一米多长的绳子，就牵出去了。一路上跟着我小跑，在天快黑时见到牵两条大狗的朋友，他看到黑久惊喜万分，伸出手来摸。两条狗却在旁边大声咆哮。黑久比小白胆大不少，嘴里发出呜呜的示威声，在人身边呆着却也丝毫不畏惧，仍低头大口吃着猫粮。在漆黑的小区花坛边，微弱的路灯光下，朋友打开闪光灯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说回去要跟妈妈求情，问过年时能不能收留它。

我想实在不行就抱回汉口吧，先坐公交去汉口，再赶火车回家。M先生说你不要抱猫来我家了，已经抱了两个猫来了，现在家里还有两个，每天在新买的沙发上一头蹲一个，像神仙一样，吃饭时还要打架，两个猫每天吃掉好多猫粮。我哭笑不得。我想，等以后有自己的小房子了，应该就可以收留它了。即使过年，即使出去旅行，不在家时，给足水和猫粮，也不成问题。可是当下，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仅有一处不大的落脚的地方，很难再养一只猫。

朋友们开玩笑说，你猫缘真是好，总是捡到流浪猫。可是，所谓的缘分，应该是正好遇见了，它们愿意跟我回家，而我也正好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给它们一个安稳的家。没有外界的种种无奈与限制，能让它们安生呆在一处固定的住所，吃喝无忧。抑或是没有哪怕一点点的野性、贪玩、或还想追寻自由的念头，甘心放弃外面精彩而危险的花花世界，被驯化，被圈养，遵守人类世界的规则，并和一个比它们大很多的伙伴培养起感情。就像孤独的星球上，小王子和它的玫瑰花一样，培养起深厚感情。但和一只猫，尤其是成年的猫、流浪过的猫，培养起感情，也不容易。

想起刚到这里时在小区里经常喂食的一只橘猫，也曾跟着我回家，我也曾试着给它找一个温暖的主人，可惜它还不愿意结束流浪的生活，在快要被抱走时奋力挣脱了，此后仍然守在那片小区，不肯被圈养。和高贵的十五一样，即使吃饱了喝足了，也还是会选择自由，比起被人养起来，它们更喜欢流浪，它们骨子里充满了桀骜不羁的气息。

而流浪猫黑久，却似乎不想再流浪了。等和它混熟，我抱起它看，发现是只女猫，大概七八个月大的样子，圆圆的身躯，好似刚刚怀孕一般。我不敢轻易给它洗澡，然后放它进屋，我怕它着凉或受惊。可每次它跟我进屋时总会不自觉地边走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像那就是它自己的家一样。

在和黑久共处的第五天，我决心替它寻找一个疼爱它的主人，给它足够的温暖与爱，让不用再风餐露宿，不用再疲惫流浪。在消息发出去后不久，便有好几个人联系我。其中，有个女人打电话来，问我，猫咪这么乖，给我们了，你舍得吗？我说，只要对它好。

是啊，是要对它好，我愿意成为它疲惫旅途中一个温暖的驿站。而我，能为它做的，便是努力去寻找、去选择一个充满爱的家，那个家足以改变它的一生。

我问女人，如果猫怀孕了还要吗，会不会嫌弃它。她说问问家里人意见。等到晚上回复我时说，要，婆婆说就算怀孕了，也要。

于是在第六天，刚好我休息的周六，腊月廿五，距离回家还有四天的时候，我将黑久托付给了一对小两口，正是前一日打电话来问的女人和她看起来敦厚而朴实的老公。他们骑着电动车，带着装橙子的纸盒子，走到我居住的小区楼下。我将黑久抱下楼，在盒子里撒上它爱吃的猫粮，然后盖上盖子递给女人。她又问，这么大只又这么乖的猫，给我们了你舍得吗？我笑笑，没有说话。她又说，这是个招财猫，我们很早就想养一只了，放在公公婆婆家的副食店里，可是小猫不好养活，我们找了一年多才找到这只，可没想到有这么大。随后男人补充到，我们会让它天天吃上鱼，会好好待它的。

直到目送他们走远，我和M先生发了一条短信，说，黑久送走了，是一对温柔朴实的小两口，有点不舍。他回复到，多好的结局啊。是啊，多好的结局。但愿黑久，能够在余下的一生里，幸福安稳，长长久久。

后记2018年3月18日

手机屏幕那端收到收养黑久的女人发来的微信，黑猫生了五只小崽子！我说，啊，恭喜恭喜。太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