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题解】
中国古代十分重视对乐的教育,崇尚礼乐被当作君子必备的修养,并且认为从一个国家、一个时期的音乐,能够品味出这个国家的风俗民情、治乱盛衰。吴季札观周乐,便是这一思想的形象表达。季札在这里十分细致地对各国的音乐进行了品评,紧密地将乐舞与政治相联系,揭示内涵,寻求真谛,纵深地反映了儒家对乐的理解,体现了极高的水平。《左传》的这篇记载,是现存的较完整的有关《诗经》演奏及演唱的资料,而季札对乐舞的解说及形象的描绘,对后世记音乐的文学,如有关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的传说,及韩愈、白居易等人写音乐的诗篇,都有直接的影响。
吴公子札来聘〔1〕,请观于周乐〔2〕。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3〕,曰:“美哉!始基之矣〔4〕,犹未也〔5〕。然勤而不怨矣〔6〕。”为之歌《邶》、《鄘》、《卫》〔7〕,曰:“美哉!渊乎〔8〕!忧而不困者也〔9〕。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10〕,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11〕,曰:“美哉!思而不惧〔12〕,其周之东乎〔13〕?”为之歌《郑》〔14〕,曰:“美哉!其细已甚〔15〕,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16〕,曰:“美哉!泱泱乎〔17〕,大风也哉〔18〕!表东海者〔19〕,其大公乎〔20〕?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21〕,曰:“美哉!荡乎〔22〕!乐而不淫〔23〕,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24〕,曰:“此之谓夏声〔25〕。夫能夏则大〔26〕,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27〕,曰:“美哉!沨沨乎〔28〕!大而婉〔29〕,险而易行〔30〕,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31〕,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32〕?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33〕,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34〕。
【注释】
〔1〕公子札:即季札,吴王寿梦的小儿子。 来聘:来鲁国聘问。
〔2〕周乐:周天子的乐舞。鲁国是周公之后,所以备有周乐。
〔3〕《周南》、《召南》:采自周、召地方的诗。周、召为周公、召公的封地,在今江、汉一带。
〔4〕始基之矣:周的教化已奠定基础了。“二南”是产生较早的音乐,故云。
〔5〕犹未:还没有尽善尽美。
〔6〕勤:勤劳。
〔7〕《邶》、《鄘》、《卫》:采自三地的诗。邶,地在今河南汤阴东南。鄘,地在今河南新乡西南。卫,地在今河南淇县一带。
〔8〕渊:深。
〔9〕忧:忧虑。 困:困穷。
〔10〕卫康叔、武公:卫康叔为卫国始封君,周公之弟。武公是康叔九世孙,是卫国贤君。〔11〕《王》:指周王城洛阳一带的诗。
〔12〕思:忧思。
〔13〕周之东:周室东迁。
〔14〕《郑》:采自郑地的诗。郑地在今河南新郑、郑州一带。
〔15〕细:琐碎。以象征郑国政令苛细。
〔16〕《齐》:采自齐地的诗。齐地在今山东东北与中部。
〔17〕泱泱:深广宏大貌。
〔18〕大风:大国之风。
〔19〕表:表率。
〔20〕大公:即齐始封君姜太公。
〔21〕《豳》:豳地的诗。豳地在今陕西旬邑、彬县一代,是周朝祖先所居。
〔22〕荡:坦荡无邪。
〔23〕淫:过度。
〔24〕《秦》:秦地的诗。秦地在今陕西、甘肃一带。
〔25〕夏声:西方之声。
〔26〕能夏则大:此“夏”亦“大”意,云夏声宏大。
〔27〕《魏》:魏地的诗。魏地在今山西芮城一带。
〔28〕沨(fàn 犯)沨:浮泛轻飘。
〔29〕婉:委婉,多曲折。
〔30〕险而易行:指节拍局促但不艰涩难歌。险,迫促,狭隘。
〔31〕《唐》:唐地的诗。唐地在今山西南部,是周叔虞的封地。
〔32〕陶唐氏:即唐尧。
〔33〕《陈》:陈地的诗。陈地在今河南东南及安徽北部。
〔34〕《郐》:郐地的诗。郐地在今河南郑州南。 无讥:不加评论。《诗经》在《郐风》下尚有《曹风》。
【译文】
吴公子札来我国聘问,请求观赏周朝的音乐舞蹈。于是让乐工为他歌唱《周南》、《召南》,他说:“真美妙啊!周朝的教化已经开始奠定基础了,然而还未尽善,不过人民勤劳而没有怨恨了。”为他歌唱《邶风》、《鄘风》、《卫风》,他说:“真美妙啊,这样地深厚!虽有忧思但不至于困穷。我听说卫康叔、武公的德行就是如此,这恐怕是《卫风》吧?”为他歌唱《王风》,他说:“真美妙啊!虽有忧思但不至于恐惧,这大概是周室东迁以后的诗吧?”为他歌唱《郑风》,他说:“真美妙啊!它的音节过于琐碎,人民受不了了,这个国家恐怕要先灭亡吧!”为他歌唱《齐风》,他说:“真美妙啊!这样深广宏大!这是大国的音乐吧!它象征着可做东海一带诸侯的表率,那莫非是太公的国家吧!国家的前程不可限量。”为他歌唱《豳风》,他说:“真美妙啊,如此坦荡!欢乐而有节制,大概是周公东征时的歌吧?”为他歌唱《秦风》,他说:“这就叫作西方的夏声。能发出夏声声音自然洪亮,洪亮到顶了,这也许是周朝的旧乐吧?”为他歌唱《魏风》,他说:“真美妙啊,多么轻飘浮泛!声音虽大而委婉曲折,节拍局促却容易歌唱,如果再用道德进行辅佐,那一定是个贤明的君主。”为他歌唱《唐风》,他说:“忧思多么深沉啊!也许是陶唐氏的遗民吧?不然的话,怎么会忧思如此深远呢?不是美德者的后代,谁能够这么样?”为他歌唱《陈风》,他说:“国家没有主人,难道能维持长久吗?”从《郐风》以下,公子札不再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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