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腊八粥
晨曦刚刚透过窗帘钻进卧室,就闻到扑鼻的粥香。想起昨晚先生在群里跟朋友说,“腊八节,我熬粥!”还以为他随口一说,为搏众乐。看来对于我这种馋猫级别的人物,再冷的冬日,早晨起床也不用跟被窝抵死缠绵,一碗香粥摆到门口,那香味自会牵着我的鼻子,把我拽出卧室。
粥的成色极好,淡淡的粉,是红豆熬出的浓浓的汁;几抹新绿熠熠装点,那是绿豆的衣;黑豆和黑米却为这一碗粥增添了浅浅的水墨感觉,俯卧的几粒长生果,像极了几位诗人画家,面对近水远山,吟诗作赋,挥毫泼墨。黏米的糯感把一切融合在一起,仿佛摆在我面前的不是一碗粥,而是一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味随着这一碗腊八粥变得越来越浓了,小时候的年味却从农历的十月就开始了。
山会
那时候每年十月都有山会,那可是办年货的好去处。路上随处可见驮着锅的,崭新锃亮的铁锅把人压躬了背,脚步也变得沉重了,踩在那条土路上,脚底瞬间腾起一层层土雾;或是扛着新锄头新镢头的,一手扶着锄头镢头的柄,另一手随着步子奋力摇摆,好像已经开始过年后春天的耕耘;或是提着大包小包,包里满裹着过年用的咸鱼、柿饼子、黑软枣、糖果,那可是过年摆供不可或缺的;当然路上更少不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拉着的、领着的、拖着的、背着的、抱着的、扛着的,也有走累了要妈妈抱哇哇哭的。有手推车的人家就轻松多了,车上一边坐着孩子或老人,另一边载着萝卜白菜,整条道路上弥漫着紧张又快乐的气息。
我和姐姐盼山会盼了好久了。每年的山会,我和姐姐除了可以得到一身新衣服,还能跟娘在一起待好几天。我和姐姐像两只快乐的小燕子,要不是娘一手一个拽着,真能飞起来。我们一路说笑,快乐把寒冷驱散,阳光也变得更加柔和而温暖,几公里的路程也不会觉得有多累。
山会上的东西让我俩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东转西转,左顾右盼,恨不得满脑袋都长满眼睛。但我俩都知道,娘手里的钱只够给我们每人买一身新衣服,我俩便只看,决不乱要东西。可是,那天不知为何,我却在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玩具面前站住了,我的脚底像抹了强力胶,怎么也挪不开。
我从没有过那样的玩具,那是玩具吗?它全身雪白,看起来柔柔的,软软的,像夏天漂浮在蓝天上悠悠的白云,又像从天外飞来的天使,或者是外太空的精灵……我从没有过那样的玩具!想想家里的沙包,是奶奶用破布缝好,装进玉米粒做成的;陀螺,是大爷用木棒削出来的,还有一个哨子,是用屋后田埂上的黄泥捏制,又放到火里烧成的……我从没有过那样的的玩具!我真想把它抱在怀里,我好像看到自己抱着它满村地乱跑,全村人都被它惊得张大嘴巴;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同学英子,前段时间我羡慕她有一支好看的铅笔,这次轮到她羡慕我了吧!
姐姐拽拽我,我的目光还是没有丝毫移动,姐姐又拽拽我,却也顺着我的目光定住了。
娘刚跟卖衣服的婶婶结束漫长的讨价还价,终于谈成,手里的钱刚好买两套衣服,娘看了看我和姐姐,笑着叹了口气,“我这俩闺女,都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是得花别人家两倍的钱啊,……。”
我不吭声,眼泪却滚下来了。姐姐抬手指了指玩具摊,“她想要那只兔子。”娘看了一会儿,皱了眉头,最终还是硬拖着我离开了。我不吭声,眼泪却嘀嗒了一路。
腊月二十一是我的生日,爸爸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只毛绒兔子,说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兔子是绿色的,不及那只白的好看,毛也不及那只柔软。
却不知为何,一直到现在,我的心里都是满满的愧疚。
小年过后
过了小年,就真正忙起来了。也真正嗅到了年的味道。
小年过后,整个村庄都笼罩在烟雾中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都一刻不停地工作,蒸馒头,一天两锅,热腾腾的馒头味儿,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从锅盖底下蜿蜒而出;包包子,白菜肉馅的,萝卜豆腐粉条的,每顿都吃得肚子滚滚圆;还有奶奶最拿手的枣花馒头,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来请奶奶帮忙做,过年摆在供台上,图个花好月圆的吉兆。
我和姐姐最盼望的,竟然是腊月二十八,因为每年那天,爸爸都会炸肉炸鱼做丸子,而这些“美味”只有在那天,是可以随便吃的。
爸爸把洗好切好的肉片放在面盆里,加入面粉,鸡蛋,搅拌均匀,炉子生起火,火光映得爸爸的脸通红。铁锅上炉,半桶豆油倒进锅里,浓郁香醇的油香味顿时四溢,等半锅油在锅里冒出细细小小的泡泡,爸爸拿筷子往油里面一蘸,随着“滋啦”一声响,爸爸缩回手:“油温可以了!”他的筷子敏捷地夹着切得薄薄的肉片,迅速放进锅里,不断的“滋啦”声响起,锅里升腾起的热气伴着香气挑逗着围在爸爸身边的两只“馋猫”的鼻子,待第一锅盛出来,爸爸总会轻声叮嘱,“先去给奶奶吃”,我俩便争着抢着端着盘子窜到奶奶身边,看着她吃完第一口,我和姐姐才拿起来,细细品尝难得的美味。
丸子是青萝卜丝做的。萝卜切成细丝,不能太长,加入面粉、鸡蛋、少量盐,搅拌均匀,还是那半锅油,油温合适后,要速度很快地把团好的丸子下入锅,待丸子表皮金黄,漂浮起来,就可以出锅了。
腊月二十八,我家院子里的香气沉浮飘逸,笑声也久久回荡。
年来了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从除夕天色一暗就响起来了。远远近近,此起彼伏,喜庆的火药味在空气中氤氲开来。和姐姐站在院子里看远处的烟火,冷不丁隔壁叔叔家鞭炮疾鸣,吓我俩一跳,赶紧捂着耳朵大笑着跑进屋里。
娘和奶奶在包饺子,电视里已经开始一年一度的春节晚会,笙歌艳舞,锣鼓喧天。
爸爸准备好了一大桌菜,炸鱼炸肉是直接装盘的;肉冻也是早就煮好,已经被两只“小馋猫”品尝好几天了;辣丝也必不可少,是二大娘自己切好腌制的;年夜饭里,还有一道爸爸的拿手好菜,红烧肉。
爸爸喜欢下厨房,胜过喜欢他的本职工作。我家过年吃的红烧肉是“爸爸”牌的,爸爸在别人家吃了一次,硬是凭着记忆中的味道,辨别出原材料:五花肉、白糖、少量盐,葱姜、大料等,他又凭着感觉,炒肉,炒糖,大火滚,小火焖,研制过程中的几次失败品被我和姐姐很开心地吞下肚,终于他觉得味道接近于正宗的味道,这道菜才正式被列入我家的年夜饭。
年夜饭总是要喝几口的,可惜爸爸对酒精过敏,一口就醉,但也阻止不了喝几口的欲望。娘的酒量却出奇得好,白酒,放酒壶里烫热,酒香顺着壶嘴爬出来,爸爸轻轻嗅一口,还没喝好像已经迷离了。娘能喝半斤多,要是赶上朋友来,爸爸拜托娘替酒,喝个一斤多也不成问题。
每年除夕,年夜饭时,爸爸就和娘这么喝几口,爸爸放酒杯上抿抿嘴唇,娘则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咕嘟”一口,桌边谈笑风生,电视里演的什么早就无关紧要了。
拜年
东边的天幕刚刚开始褪去黑衣,渐渐露出淡淡的白。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半夜吃完饺子,睡觉时都不知凌晨几点了,奶奶一声喊,“起床出去拜年啦!”我和姐姐揉着眼睛钻出被窝,换上准备好的新衣服,顾不上洗脸,梳头发,就赶紧给奶奶磕头,奶奶总会解开一层层的上衣,从内侧的小口袋取出裹紧的钱袋,打开,再从卷得紧紧的一匝零钱里面拽出两张,一人一张,五毛,我俩就高兴地蹦着跳着跑开了。
爸爸和娘早就在他们的房间等着了,我俩拉着手,“噗通”跪下,“咕咚咕咚”磕起头来,“爸爸,娘,给您磕头了,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爸爸和娘把早准备好的压岁钱递给我俩,我俩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钱放好,一边小声嘀咕,“先去大爷家,还是四叔家?”
一个上午,我俩的脚印踏遍了整个村的巷子,回家掏出满口袋的零钱,一边数一边盘算:开学可以买那个好看的铅笔盒了,还有学校门口那个卖贴纸的不知还在不在,过几天卖糖葫芦的肯定能来……
年味
“粥怎么样?好喝吗?”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在身边坐下来,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快过年了……”我把手放进先生的手心,“今年,咱们带着孩子们回老家吧,咱们蒸馒头,包包子,炸鱼炸肉包饺子,还有你拿手的几道好菜,……!”
先生紧紧攥住了我的手,眼睛看向窗外灰蒙蒙即将散尽的雾霾,“已经太久没回家过年了,今年,一定更有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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