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自夸哦!我从小就喜欢不良少年。
大概是厌恶一成不变又乏味严肃的好学生吧,那些活得又堕落又嚣张的不良少年,特别能吸引我的注意。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大三届有一个著名的不良少年,邪气的英俊。一个夏天都穿白色衬衫,并且不扣扣子,而且绝对要把衬衫的下摆撒在裤子外面,几乎裸露出整个胸膛。裤子肥大,腰带松松地,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挎在胯骨上。走起路来当然一摇三摆,没个正形。没错,就是这个不长进的德行,却把我迷得要命。
喂!别笑话我啦!这位弟兄上战场打人会唱《光辉岁月》耶!是不是还挺酷的?换算成女人的话,大概是那种丰满,烂熟,艳丽,风尘味很浓又很高傲的女人吧!
我老是觉得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大概会很烂。品味很差,自己还不承认。同样的东西,只要有一点点变化,也会一掷千金乐此不疲的收集,一旦占有了很快就会丢弃。我曾一口气买了五十个爱米丽的徽章,现在一个也没佩戴,统统丢在箱子里。是的,我如果是男人大概也细腻又敏感,懂得女人的心。不要以为这就是好男人啦!之前很不理解女人们为什么爱上那些光源氏一样的摧花淫魔,我看完《源氏物语》(电视剧版)得出了结论:就是因为懂得,所以才更残酷。
接着说吧,青春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不断喜欢上各种不良少年的阶段。十四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留级到我们班级的男生,高大清瘦,有一头猴子一样的卷发。他爱打篮球,喜欢听磁带,喜欢的女性是吴倩莲,其实也没做什么坏事就是爱翘课而已,有时上课偷吃凉皮。
单恋很美好么?我喜欢了这个家伙四年。如此之后,谁再跟我说单恋其实很好的我都会毫不客气地说:“幼稚!”谁敢和我说爱,是一个人的事?还有虚伪到家的那一句:“我爱你,与你无关。”爱,是两个人的事呀!
以我的个性,要隐瞒自己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曾在操场上大喊过:“我喜欢你!”然后变成了学校里的大新闻。拜他所赐,我也成了学校里声名狼藉的女生。后来我正经要谈恋爱了,我喜欢的男生的朋友,大老远地写信质问:“你疯了吗?喜欢谁不好,去喜欢她?”
现在想想,很好笑吧。但是当时确实极其认真地,去喜欢一个不可能喜欢我的人。即使远远看他打球或者打架都觉得幸福,给他写信是我最快乐的事。他读了我的信,随口说:“写得不错!说不定,你还真有点写作的才华呢!”说真的,那句话坚定了我要写下去的信念。
一个寒假都见不到所以寂寞异常,于是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将一只气球系在学校操场的篮球架上(因此感冒)。他感冒了,上课时每一声咳嗽都让我无比揪心,于是下课了偷偷把感冒药放在他抽屉里。(他拿来还我,说:我们家开药厂,你难道不知道?)
后来我总在想,所谓的时间,是怎么一回事呢?每个人都老掉牙地跟我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你会好的。”难道说,时间仅仅是掩埋回忆的泥土吗?时间应该是一床温柔的毯子,把我从头到脚暖呼呼地包裹起来,让我可以沉沉地安睡。
接下来叙述回忆里比较糟烂的部分。这个男生曾经到处宣扬我喜欢他的事,肆意嘲笑我的爱。他问我借过钱。他曾经在回我的信里说,“没可能喜欢你这种女生”,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从不打声招呼。初中毕业的暑假,一个闷热的下午,他把我叫到他家。空调开得很大,蝉鸣声也很大。假模假式地参观了他的房间,我欣赏了墙壁上他的血手印,他把我推倒在真皮沙发上。
谁说初吻酸酸甜甜有柠檬的清香?
我只记得他的牙齿撞得我好疼,他的舌头在我口腔里肆意地搅动,他的手寻找不到内衣的扣子,所以粗暴地把我的内衣拉了上去。我张着眼睛看着他,那张梦寐以求的脸庞变得陌生。一个闭着眼睛的人,一个牙齿很白像兽类的人,一个表情冷漠的人。
十五岁的我,说:“不行!”他问:“为什么?”
我说:“你并不爱我!”他笑着问:“我说爱你,你就让我做?”
电视剧里如果出现这样的情节,大概女主角会挥出去一巴掌,然后男生惊愕地捂着脸,女生含泪地说:“我看错你了!”然后拉上凌乱的衣裳逃开。
没有,现实总是吝于慈悲。现实就是,他拉开门叫我出去,“你没有这个意思,干吗来我家?”
人家说得对。于是,我就出去了,走回家。小女生没办法说:“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如此而已!”
这是我喜欢了四年的那个人。哭了么?大概没有,因为我不记得了。
高中的时候,我又和一个不良少年谈恋爱了。他高得离谱,也瘦得离谱。等他长到一百八十八公分的时候,我才一百五十三公分,并且这辈子都不指望能长到一百六十公分。以此为借口,他从不牵我的手。因为走路步子很大,我总是喊:“慢点!慢点!”这就是我们关系的缩影,一开始就是悲剧。
年轻的时候,我们理直气壮地说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话。比如:“没有合不合适,只有喜不喜欢。”“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哪怕我们是大小不一的齿轮,我也要把我们的尺寸磨成完全契合的!”这些豪言壮语,都是我说的,现在我真想一句一句吃下去。
我再没遇见过比他更不合适我的人了。他很躁,十六岁的男生大概都很躁动。他脾气坏。他很少说什么甜言蜜语。他才不关心你想谈什么样的恋爱。他唯一读的小说是黄易的,大概因为里面大段的性描写。他喜欢任贤齐的歌。他不耐烦。那个时候开始流行CALL机。他回我电话的比率大概是十分之一。我们连在一起看电视都会吵架,因为想看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节目。吵架与和好,是我们的重要内容。
他当作生命中重大目标和最大烦恼的事,大概是他兄弟的帮派在打架,他夹在中间很为难。拜把子兄弟要过生日了。他老是受一些莫名其妙的伤,经常无缘无故地失踪。问起来,经常是去隔壁的城市打群架了。如果我再继续追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他会说:“我只有你一个女人!你瞎操什么心?”
其实我还挺佩服这一位大爷的。他能露出既无耻又无赖的眼神,表达欲望既顽强又直接,凡人无法拒绝。他笑起来非常像一个孩子。说实话,到后来,我完全是靠母性本能在包容他了。
他有一帮小痞子朋友。后来慢慢开始混黑道。那些人倒不坏,起码对我很客气。听说我写小说,还集体传阅咧!一个不良少年中的文学青年,还在我的小说后头留了言。不骗人,我跟他出去的时候,那些小弟真的会必恭必敬喊我:“大嫂!”因为不能喝酒,与他们吃饭,我都很局促。另外那些被带来的女孩子,全都很放得开。每天晚上十点,我家门禁到了,我还要背着书包回家。他和别人打麻将的时候,我在旁边陪他,手里拿一本《一条名叫时光的河流》。
当然,内心里,我不可能尊重他的生活方式。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出路。我瞧不起他的品味。他本质是一个不强悍的,优柔寡断的人。他在反抗一切,敏感得像受了伤的野兽,只要一触及他的自尊就凶猛反击。我的理想,我的优良,都成了他不愿面对的压力。他讽刺我的才华,无视我的成绩,不住地跟我说:“你根本就是在象牙塔里,社会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烦透了这句话。
为了相处下去,我们不问未来。我们默契地不去碰彼此不可磨合的部分。我们很少说话,彼此也并不想明白。男女之间,有件事不用说话也可以干。我们在一起,发泄过剩的青春激情。
说起来很讽刺,这是我至今谈的最正常的恋爱。完全光明正大。我见过他的父母,他见过我的父母。我所有朋友都知道我们在一起,并且每次都惊讶地问:“还没分手?”直到他高考结束的夏天。
不意外,他考了一个很烂的成绩。一个夏天都不见踪影。背叛的迹象出现了:他的邮箱里出现前女友的邮件,叫他把我解决掉。他胡乱发脾气。他说我和其他男生在外面牵手被他兄弟看见。完全是胡扯。他找各种理由避免跟我见面。
直到一次在电话里,我问他:“你还爱不爱我?你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他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对你负责任。”十八岁的我是一个女权主义者,怒了,说:“那层膜,不给你,也会给其他人!我不要任何男人为我负责!”
彼此摔掉电话分手。
事后,我才知道,他已经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很久了。
又过了几年,断断续续地知道一些他的消息。这是小城市的好处,很难就此消失在人海,一去无踪迹。有一回,在一个批发小商品的小市场里,我挑选文具,突然遇见一位眼熟的中年妇女。我不认得了,那个阿姨笑着说,我是他的妈妈。
我们站在路边寒暄着,她很抱歉:“我那儿子没出息,也没考上南京的大学。其实他很想去南京,就能和你在一起了。他小姨说,在一起好啊,叫女朋友给你洗衣服!他说,想得美,她那双手是用来写作的啊!怎么能洗衣服?我给她洗还差不多。你那年考大学,考了全市第一,他可高兴了,到处和人说。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你……你没事常来玩啊!”
我呆呼呼地说了再会。
那天下了雨,满地泥泞。我推着自行车走出去,小市场两旁劣质的音像店里,传出来任贤齐的歌声。闽南语。我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我一向瞧不起流行歌曲。就像其实,我一直都并不关心,他到底在想什么一样。我并不真的关心,那个堕落的不知所谓的颓废的乱七八糟的男生在想什么。我从不知道,他拿什么样的心来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我突然想起,在公园的露台上,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们在衬衫上做爱,弄脏了不能穿。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笑疯成一团。他唱《红豆》给我听,我揉乱了他的头发。完全不明白即将到来的明天,也没有一点儿把握,怀揣着暴躁和伤害,我们唱说天长地久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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