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细节

今天的毛巾丢掉了，因为它擦了昨日的泪水。

恋爱的时候有一次分手，分手时都说了很多，我流泪的时候他都要走了，可他返回来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了我。

九三年的毛巾质量不好，每次晾干了就很粗糙。九三年我还很爱哭，跟笑比起来，哭是多麻烦的事。九三年我结婚了。

因为什么事记不清了，当我泪如雨下，爱人有点不知所措，他站在我面前不说话，回手拿过一条毛巾，开始没鼻子带脸地给我擦眼泪。我真是没想到，这样的举动还是让我感动了，不知为什么，那粗糙的毛巾其实弄疼了我的脸，可我就是感动了。以至于我哭着哭着就笑了，他并没有笑。

一个粗糙的男人，他其实对于我的哭有点无奈甚至心烦，这是我最初的猜测，可他本能地就为你擦泪。当时我忘了哭的理由，心里竟然想一会儿要不要告诉他怎么擦眼泪，或者不能用这样粗糙的毛巾和这粗糙的手法。但是我并没有说，或者不想说，或者原始地喜欢。那年，我沉浸在这样的感动好几天，每每一个人时，想着这个粗糙而简单的男人，为什么会为我擦了泪，比起不会安慰，我却是喜欢这样的细节。

有一年是两个人发生了争吵，气急后只有伤心地哭了。他依然很生气，嘴里怒气冲冲，回手没好气地扯过毛巾，一边为我擦泪一边大声说着什么。我本来决定跟他没完没了，可是那干干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擦着，竟然把鼻涕擦脸上了，他并没有看我我认为，我也没有制止他。生气是一回事，擦泪是另一回事，他都没有因为生气而不给我擦泪，我当然也不能拒绝人家这样的服务。

有一次正好被三嫂赶上了，她惊讶于这个奇怪的场面。后来她跟母亲渲染了，听的人好像很是羡慕：俩人生着气，可是他给她擦眼泪，她就坐那任他擦……

然后，母亲叮嘱我不要任性，让我懂得珍惜疼爱我的人。

此后多年，哭的越来越少了，毛巾越来越好了，现在的毛巾都不是那样粗糙。

住了楼房以后，毛巾不知为什么不能触手可及。然后哭的时候，还要听见他拖鞋踢了趿拉地往洗手间走，拽一条毛巾走到眼前，毛巾很柔软，可是手法依旧粗糙，没鼻子带脸。纸巾他不喜欢，可能没有毛巾用着爽快。

昨天哭得伤心，他也为我难过了。我好像很久不流泪了。我坐在画案边，说不出话来。他绕过沙发默默地走进洗手间，叹息着。我觉得我们都老了，老了意味着对很多事无力。他用心痛的呼吸心疼着我，再也不是从前的粗糙。依然不知怎么安慰我，擦眼泪时他握住了我的手。这样的身体竟然承受不了一次痛哭，我冰凉的手任他握着。那句我常说的话埋在我的哭声里，“假如没有你，我要怎么办？”

“我出去办事儿，你不要睡觉。”我竟然为这句话哭到他回来。

寻常夫妻能有什么惊天动地？我们虚构了太多的所谓爱情。爱你的人他把爱藏在细节里，也是粗糙的，也是感动的，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