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门口,开出去是一条街,街的那一边,便是那无边无际的沙漠,平滑,柔软,安详而神秘的一直延到天边……我很爱看被日落时染红了的沙漠,每日太阳下山时,总在天台坐着直到天黑,心里却是不知怎的觉得寂寞极了。
——三毛《雨季不再来》
我小时每见太阳斜过半山,山上羊叫,桥上行人,桥下流水汤汤,就有一种远意,心里只是怅然。我在郁岭墩采茶掘番薯,望得见剡溪,天际白云连山,山外即绍兴,再过去就是杭州上海,心里就有一样东西满满,却说不出来。
——胡兰成《今生今世》
我小时尚未上学之前,父母亲出工,趁我熟睡之时,常把我一个人锁在房间里。我醒来,总是爬上南窗口的帐桌,双手抓着窗户的木直楞,望着正对我家的那条南去的村中小路,看远方。正是农忙季节,村子里不见行人,寂静异常。我总觉得害怕极了。
初三中考前的那一年,母亲规定我周末不许回家。要么住在学校里,要么去是教师的姨夫家。我总是一个人偷偷骑了自行车,去冷冰坞那边的高阳山南坡,或者去大尖山南坡。两地都是临钱塘江,躺在山坡的草地上,望着开阔的钱塘江出海口,觉得无聊极了。
刚工作那几年,空闲的周末,我常一个人坐早上八点一刻的火车去杭州,在平海路那里买几个肉包子当中饭,就在三公园那里的西湖边长椅上可以一坐一个下午,三、四点离开,去杭州城站,坐364火车回硖石。望着一汪的西湖,游人如织,舟楫往来。却觉得安静极了。
2000年的冬季某个晚上,我于杭州城站坐上火车南下,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窗外一片漆黑,荒野之外,也罕见灯火,偶尔经过某个不停留的小站点时,窗口猛然一片刺眼的灯光。持续不断的咣当咣当的铁轨声,以及不停地左右晃动的车厢,还有满腹心事,渺茫的未知,并不能安然入睡。觉得忧愁到人生极点。
新世纪初,在莫斯科的某一年冬季。住在莫斯科索勾地铁站附近的潘菲洛洼大街边的一幢苏联时期的筒子楼里。屋子的窗口下面就是潘菲洛洼大街。说是大街,其实几乎没有商店,只是一条不算繁忙的马路。
马路对面有一片开阔的空地,然后有一条铁轨,经常可以看见列车经过;再往远处,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白桦林了。天气好的时候,下午两三点,就可以看见又红又圆又大的落日就挂在那片白桦林的树梢,还有飞驰而过的火车。
我时常跑到黑毛兄弟的房间去和他聊天,喝茶,偶尔陪黑毛兄弟抽烟(我那时毫无烟瘾,黑毛兄弟倒是烟瘾很大)。或者什么也不做,就俩人对面对坐着,黑毛兄弟背对着窗户坐在床沿上,我隔着桌子坐他对面,眼睛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那片景象。心思和眼睛,常常会开小差,溜到窗户外面。那本该是一副很唯美的画面,但我也总觉得那样的下午寂寞极了。
2012年的秋冬开始,每天下午四点后,已经接孩子回家。她在写毛笔字,或者书房里写作业,我在等时间做晚饭。看夕阳沉沦,晚霞渐起,看柔和变红的夕阳从阳光房的玻璃窗投射进来,慢慢越过阳光房,再穿过玻璃门,再投射到沙发和客厅地板上,甚至照进卫生间……那一刻,觉得既安详又寂寥。
2017年的秋天开始,孩子开始上中学。每天回家天色已昏。做饭炒菜,然后吃饭洗碗,搞卫生清理垃圾之后,已近晚上七点。下楼,洛塘河边上走一圈,透个气。很多次并没有走很远,在横港桥头的椅子上久坐。
看河对面“花里咖啡店”透出的稀疏的灯火;南面小区几幢高楼上的点点万家灯火,北面水月亭大桥上来来往往急驰而过车辆的轰鸣声,还有偶尔可见的夜幕里的星星和月亮……一支又一支地抽烟,然后开始有了烟瘾。那一刻,也是说不尽的怅惘。
偶尔,喝得很有醉意的晚上,靠在阳光房的窗口吸烟,看外面夜色阑珊,微风拂面,听耳畔屋内孩子朗读英语,心里想一些遥远的事情。
便觉得整个城市还算都是自己的;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的怀抱;觉得所有的,都不曾离我远去。
便尤其喜欢这些诗句:
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
那是山河万里不及抬头一望天,是时光大好的相顾无言。
2018/06/10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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