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年六月,苏氏制鞋厂破产以后,我就成了无业游民。
我一直是个单调乏味的人,这些年来除了过年回乡探亲访友外,几乎没有远离过工厂周围。
休息日会坐632路公交车,去距厂区三个站距离的公园锻炼。如果那天运气不错,就能看到从附近大学过出来跑步的漂亮女孩们。
这个时候我会十分悠闲,不紧不慢的跟在这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跑步者身后,欣赏那些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绝妙风景。
公园足够大,约摸两圈以后,女孩们就会气喘吁吁的停下,掏出手机开始研究减去了多少卡路里,那虔诚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教堂里一脸狂热的对着十字架祷告的忠实信徒。其实仔细想想,两者唯一的区别只是手机里的数据代替了虚无缥缈的神,但带来的精神力量却是几乎一样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会加速超过她们,接下来的竞争对手换成了速度更快,耐力更强,一身专业跑步装备的青年人,虽然我也在这个年龄区间,但过于单调的生活使我失去了许多同龄人该有的活力,使我在心灵上不自觉将自己当成了四十岁以后的人物。
与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暗中较劲是除了欣赏漂亮女孩之外的另一大乐趣,出于某种心理,我并没有花钱去购置一套专业装备,只是故意穿着老旧的短裤汗衫,外加一双五年前买的运动鞋。以我的想法,故意穿着一套破旧行头将这些专业人士远远的拉在后面,那种胜利带来的满足感和惨败给他们带来的挫败感,效果是同等装备条件下无法比拟的。
和青年们的暗中比赛有输有赢,在工厂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快十年了,期间也因为不打不相识认识了不少热爱跑步的人士,这些人除了大学生,刚参加工作的青年,还有不少企业高管或自己开公司的成功人士,这些人平日里不管是何种形象,都因为这个公园的优美环境而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里,而大家在一起除了跑步和马拉松比赛的相关经验外,聊得最多的就只剩下男人之间永远的共同话题:女人了。
除了带着恶趣味的跑步以外,我剩下的闲暇时间几乎都是和几个狐朋狗友厮混,我将这视做例行事务,与我的本质工作,仓库管理员差不多,不过是看管的物资变成了几个满脑子计划着靠灰色或黑色收入发大财的年轻人。
我有时候会劝阻他们的一些过界行为和危险想法,有时则会参与他们的“挣外快”行为:比如和他们一起去附近的工地和酒厂,和守卫里应外合一起搞点金属零件和散装白酒,一般散装白酒我们会用小面包车拉去几里外的一个玻璃制品厂,把战利品兑水后装入定制的酒瓶,伪造成当地的一种中高端礼品酒再卖给附近小卖部。
做为仓库管理员,每个月到手的钱几乎一半都花在吃喝玩乐上,剩余一半则因为没想好怎么花暂时放在一旁。由于父母早逝,家乡也没有需要汇款帮助的亲戚,靠着每个月剩余的钱和不间断的小偷小摸,倒卖假酒的收入,我渐渐有了一笔积蓄。就在去年,我头脑发热在南方一个海边的偏僻小镇上购置了一个二手的三层小楼,至于为什么把近十年的积蓄几乎全部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想大概是因为心中一直存在着的,只是被过去单调乏味的生活死死压抑着的,那种对于未知和远方的渴望吧。
趁着失业的这段时间,我和做装修的好友大凯一起去了一趟新家。我对小楼前主人的装修风格不太满意,便与大凯一起研究,最后决定,除了堆杂物的小阁楼暂时不动以外,其他的全部重新翻修。
原本我还想在海边多呆一些日子,饱览美丽海景,但运气不佳遇到了夏季的台风天气,狂风暴雨的天气让脏乱嘈杂的装修现场更令人难以忍受,我简单嘱咐一番后,留下大凯看着装修队的人,匆匆离开了。
独自一人连续开了五个白天的高速公路,为了缓解旅途寂寞,我每天都不断的切换着汽车广播,这种习惯源自我在家里也喜欢不断的切换电视频道。就在那辆向王子借来的旧桑塔纳的发动机开始断断续续地冒出令人心惊的白烟时,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出租房中。
接下来便是吃喝玩乐的一个月,突然从机械般的规律生活中解脱,第一反应是惊喜和新鲜,但在新鲜感过去以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强烈的不适应和漫无目的空虚感,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以后的打算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那种不确定感和无所事事使我变得郁郁寡欢,加上钱包也已经见底,我知道,是重新找一份新工作的时候了。
一天傍晚,大家和往常一样聚在茴香苑,一家平街居民楼房改成的餐馆里喝酒时,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给了他们。
罗昌闻言哈哈大笑,说我过不来好日子放着赚大钱机会不做非要去下苦力,我知道他最近打起了边境走私的主意,一直想拉我入伙,我没接他的话,转过头和王子碰了一个杯。
王子名叫王子韬,长着一双丹凤眼,面容秀丽堪比女人,但没人敢拿这个嘲笑他。这是一个刘备式的人物,对女人薄情,对男人重义。他认识的人多,路子广,出手大方同时从不摆谱,今天我的主要目的就是看他有什么办法。
果然,王子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我有个朋友东哥,在城北郊的水果中转站做保安队长,他最近给我说那里缺人手。每天的工作简单,就是巡逻或者守大门,同时协助市场那帮人清点入库大货车。你如果想去,我给他打个招呼,明天就去面试走个过场,下周就上岗。”
听起来感觉和我过去的工作相差不大,应该可以很快适应,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想下一步怎么办。
“可以,那我明天跑一趟。”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北郊,省道高速公路距水果中转站约两公里,周围地势平坦,几条主干道旁生长的茂密的植物将枝条伸向路面,市场大门外的水泥地小广场上停着十几辆载重5-8吨的中型卡车,同时也不乏一些不断进出的小面包车。
中转站大门上方是一个约十二米高巨大的合金棚顶,,下面是两个塑料板搭建的值班室,值班室旁边是两根红白相间的抬杆。最右边靠墙处则是供行人进出的小铁门。
从外面可以看到,整个中转站类似仓库和市场的综合体,由数根钢铁支柱搭架起一个按铺面整齐地堆满水果货箱的巨大篷区。
给东哥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中年人从内走了出来。
东哥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长着一张方脸,浓眉大眼,宽额阔口,看面相也是一个直爽人。
我迎上去打了招呼,东哥是个大嗓门,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热情洋溢的声音。
“你就是胜子吧?事先说好,虽然王子的兄弟就是我兄弟,但我东哥一向公私分明,虽然王子打了招呼,但必要的过场还是要走一下的,没意见吧?”
我哪能有什么意见,但没想到东哥见我同意后直接一拳朝我脸打了过来。
我抬手挡住了他的进攻,东哥力气相当大我差点没防住,但看样子他似乎并没有带着攻击意图,更像是试试我的本事。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东哥,果然他并没有继续攻击,而是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不赖啊!我就知道王子的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哎兄弟别跟东哥见气,我只是想试试你,因为最近。。。嗨,要是你躲不开接不住,东哥也不可能真打下去啊。”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他说的话,东哥对着空气打了一拳,同时还没完全打出就直接止住了动作。
收发自如,只有一些跟着大凯王子他们打架经验的我是不太懂所谓的技巧,我点了点头。
“啥也别说了,兄弟你理解就好,走,快晌午了,东哥给你接风!”
说着东哥拽着我的手臂,穿过整个中转站,整个中转站占地大概五十亩,白天里面人并不多,只有零散的一些车过来拉货,看着那堆的高高的货箱,估计晚上会很热闹。
东哥点了几样特色菜,恰好是我爱吃的,端上来的酒我留心看了一下,发现不是玻璃厂“加工”过的,我也就不再客气,和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二两酒一下肚,东哥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老弟哎,东哥这里最近相当缺人手,说实话从年初开始就一直有人走,根本留不住。”
“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帮狗日的北疆人,今年北疆水果不知怎么回事,产量高得出奇,比去年前年多出了快一半了,出货多自然价格就贱了,那帮人觉得千里迢迢运过来,还得付中转费寄存费太亏了,就把车停在外面和那些本地零售商交易。这样一来本地的水果贩子就不乐意了,凭什么他们交大笔的钱把货堆在中转站,那帮子买买提就可以省去那笔钱?而且车停在外面,图省事的零售贩子岂不是直接都在外面买他们的了?”
“那些本地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怎么会听任北疆人这么乱来?”
“当然不可能,后来这里面最大的几个老板叫来了一帮本地流氓晚上去砸车砸货,没想到那群北疆人早有准备,好家伙直接一人抄起一把弯刀就开砍,我们的人去拉架,其中一个被划拉了好几刀,伤势虽然不重,但看起来血淋淋的特别吓人。后来情况就开始失控了,北疆贩子和本地人隔三差五的打架斗殴,因为涉及到民族问题,捕头们也不愿意掺合进来,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们的人,两头受气,最近又有两个弟兄顶不住压力走了。”
“。。。。”我沉默不语,心中大骂王子怎么丢给我这么一个烂摊子,我和东哥又没有交情,为了那点钱就要趟这趟浑水?不可能。
似乎看出来了我的不愿意,东哥开始灌起了迷魂汤。
“哎胜老弟呀,东哥我说句心里话,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不简单,能不动声色接我一拳的人太少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个厉害人物,我说呢,王子的弟兄能差得了吗?给你说实话吧,这个场子全靠我,还有老罗,才勉强镇了下来,其他人都是些指望不上的窝囊废,平时在小贩面前耀武扬威顺手摸鱼的,真到了该撸着袖子上的时候,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一样,恨不得挖个洞往地里钻!东哥我心里苦啊,但没办法,现在行情不好,那么多兄弟就指望着靠这工作吃饭啦。胜老弟只要你加进来,有了你,我,还有老罗,只要有我们三个,那些疆贩子随便来多少,我心里也有底啦。而且他们这么一闹,最近到中转站的水果贩子少了不少,这地方可是个摇钱树,每天光是寄存费都能收个六位数。现在少了那么多利润,上头也坐不住了,开了价钱,这事儿只要摆平,奖金这个数,由我来分。”
说着他摊开巨大的双手,左手手生出两根手指,右手握拳。
说实话东哥这话对我起了作用,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理,一番连捧带劝加悬赏之下,我不禁有些心动了,如果真能把这事摆平,岂不是卖了王子和东哥一个大人情?区区几个北疆人,实在不行就把罗昌那几个讨债公司的弟兄叫过来,我还不信他们翻了天了!
见我脸色颇有意动,东哥和我碰了个杯,继续说道:
“我向上面申请了一个副手名额,每个月会多一千五,平时不用固定巡逻和守大门,我不在这里的时候全权由副手负责。老罗快退休了,他只想做一些固定工作,如果这次事情摆平了,你也有了功绩,到时候就把你提为副队,下面那帮软蛋也不可能说什么。”
斗智斗勇,名利双收,为什么不干?我越想越激动,将剩下的酒倒满了我和东哥的杯子。
“干了!”
“好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东哥喜出望外,和我一碰杯,将酒一饮而尽。
那时候的我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的决定将会把我带入怎样危险恐怖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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