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高畑勋 著
高更《海边的布列塔尼少女》高更①那幅《海边的布列塔尼少女》,我每次到上野的国立西洋美术馆去,都会想:只看看这幅画就走吧。不管参观完那些特展后如何疲累,托它的福,也要不由自主地往常设展跑一趟。我曾经在冈山也住过一阵子,因此提起高更,眼前马上浮现出收藏于大原美术馆的《芳香的土地》。那间宽阔的二楼展厅,阵容极尽豪华,群贤荟萃,人在其中仿佛整个名家班底都一并拜见了。尽管如此,高更在其间依然独放异彩。《海边的布列塔尼少女》并非他的代表作。着反倒值得庆幸。
高更《芳香的土地》高更《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①保罗·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生于法国巴黎,曾做过股票经纪人。约1871年,开始对绘画产生兴趣。1876年,作品初次入选巴黎官方沙龙展,其后亦多次参加印象派画展。1883年起,开始专注于绘画事业,长期流连于布列塔尼半岛的小镇阿凡桥及中美洲的巴拿马等地,开创了自己独特的画风。1891年开始,定居于南太平洋上的大溪地岛。1897年,绘出了杰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原注
站在画作前,与少女视线相交,嘴角自然便会流露出笑意,想要跟她们打个招呼:“嗨!”因为是我凑近上前的,于是两人如此互相倚靠着,以怕生的眼神望向我。只要我不移开视线,少女们就如同森林中撞见的小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必那么戒备嘛,没关系。好啦,我不会捉住吃掉你们的!”我愈发面带笑容。右边的女孩悄悄把手塞进左边大女孩的两手间。大女孩故作镇静,可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却被大脚趾出卖。她们的眼神、手部的姿态,还有大大的裸足、身体的姿势……所有的一切都泄露出内心隐秘的声音。跟那些一面对镜头就要比出V字手势,口中喊着“peace、peace”扮起鬼脸的现代女孩比起来,她们是多么的不同啊!这样的画,应该不是单单让人物摆好姿势就能画出来的。高更必定是以相机镜头般敏锐的双眼,将邂逅于布列塔尼半岛的两位少女素朴的神态捕捉下来,并烙印在了心头。
在高更面前,两名女孩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严肃的高个子男人而此刻,那目光又凝视着我。我亦凝视着她们。视线交错的瞬间,画中之人已不再是客观的“他者”,即刻与我个人之间拥有了某种“私密的关系”。《蒙娜丽莎》的谜之微笑,也是画中人以蛊惑的眼神凝望我们的缘故,才得以成为永远的谜题。大概正因如此,古今绘画中,画中人凝望画外人的作品,才总是让人感到有种特别的魅力吧。大多数自画像之所以能够紧紧攫住我们,必定也是因为画家试图在镜中寻找着他自己,而那真挚的目光,同时亦窥探着我们的内在,让我们情不自禁去开启眼神的对话。
与画中人进行视线交楼的那种不安与期待,是明星照之中,明星们面对镜头眼波婉然流转的原因;也是现今许多人拍摄纪念照时,会对相机说“cheese”的原因。这种行为绝非处于一种模式化的习惯,而是日后与照片中的伙伴重温昔日交往的必需。《海边的布列塔尼少女》生动鲜明就仿佛一张抓拍的写真,捕捉到某种日本孩童失去已久的东西。观赏这幅画,不可仅仅停留在“情不自禁想露出微笑”的程度。高更初次到访布列塔尼大约是在冬季,这幅画是否创作于当时姑且不论,严寒的海边,少女们连木鞋也没穿,光脚站立,硕大黢黑的裸足踩踏着大地,人类生活于天地自然之间时那份原始的彪悍、勇敢及脆弱,被永远定格了下来,感动着我们。同样,在大原美术馆内,大溪地的女子们,也依然脚踏着芬芳的土地,静静凝视着我们。而我们,置身在几乎将地球毁坏殆尽的文明的峰巅之上,面对眼前一丝不挂的女子,是否能够心中毫无愧疚地坦然回望?
1989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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