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08

相思苦

昨日终于鼓起勇气返校，和门卫大叔调侃一番，和老友一同大摇大摆地晃进曾在里面摸爬滚打三年的校园。

积雪未消，冬日的校园看似清寂，实则热热闹闹地藏了两个年级在校园深处补课。高中亘古不变的常态，鲜红色的标语随处可见，成绩、排名、表彰还是那样的动人心弦。和老友偷偷摸摸地蹲在墙根下，教室里侃侃而谈的是相伴走过三年的英语老师。起身离开，不做打扰，深知老师已与另一群阳光灿烂的少年伏在了同一条战壕中，战壕外是枪林弹雨，同仇敌忾的师生自是有着一番心照不宣的团结和默契。

走着，晃着，看澄澈的天，看遒劲的树枝，看装修得更为先进的图书馆，看宿舍楼新刷的涂料在阳光照耀下的炫目。走过大半个校园，终于还是晃到了这里。

“进去看一下吧，不过他也未必在。”老友是懂自己的。

“嗯，有什么好看的，他也未必在。”真的不知道口是心非这个词是不是真的为自己创造的。

“走吧，好歹他当初那么器重你。”

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进了门，要上三楼，可自己的心为什么在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颤动？和老友谈笑风生，可自己清楚心中那份悸动有多么难以抑制。

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那个漫长无期的暑假里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天，天气炎热如故，汗水粘腻，办公室里风扇吱呀响。他被自己的一张需要班主任签字的申请表催到了学校，接过申请表，签字，落章。那鲜红的章印落的格外清晰，干脆利落，就像，就像自己的高中生活，就像自己和他自此退出对方的人生轨道。他把表格递给自己，那一脸淡然印在了自己心上，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做了一个什么表情，估计还是满脸无所谓吧，那种无所谓的表情是自己戴了三年的面具，有时真的觉得自己演技不错，心里那么浓烈的感觉也可以被毫无差错地掩饰起来。

他一脸淡然地对自己最后交待了几句，无非是“继续学习”之类无关痛痒，使用对象是所有学生的客套话，而自己则是道过谢之后满脸无所谓地离开，怎么下的楼，怎么回的家已经全然记不起，只记得自己走出他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后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炎热的空气吸进去竟是满心凄凉，即便办公室门口是满目夏日的葱郁。

上了一楼了，老友絮叨地念着他三年里的好。

如果他不好自己又怎会这般作茧自缚呢？记得初时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严肃。自己是班长，与他自是要多上不少沟通。自己是惧怕他的，在他面前总是束手束脚的，绝不敢造次。可他竟是欣赏自己的，而且这番欣赏并非是他主动当面表达出来的，入学半年后，竟是断断续续后从别的老师那里得知他时常夸奖自己，不吝地表扬自己的管理能力。起初只觉得受宠若惊，可慢慢地，心里就生出了一番不该有的心思。他是及其合格的教育者，初入高中不适应，成绩及其不理想，但他从不曾加以批评，从不吝惜鼓励。再加之自己本是要强之人，成绩居然在一月之内飞跃，从年级百名开外上升至前30名，成绩进步，自己想的却是总算不辜负他。自此，对学习极是上心。

自己是他成绩优秀，能力出众的班长，于是那番不该有的心思愈演愈烈。那种举措不安怕真的是恋爱的感觉了，见到他就会觉得很开心，在他面前的所作所为极是做作，对学习上了死心，总觉得成绩足够好他才会看重自己。考试不如意时，会伤心难过，那时觉得是自尊心作怪，如今想来怕只是害怕让他失望，害怕他会从此只关注那些逼自己成绩好的人，害怕失去他。

到了二楼，离他越来越近了，自己知道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怕是又盖在脸上了。

自己本就是个极难适应新环境的人，去外地上大学，真是件煎熬的事情啊。不愿接触外界，不愿交新朋友，没有活动时总是一个人背着书包独来独往。寝室、教室、图书馆、食堂，再没有其他去处，只是在心里记着他那句“继续学习”，寂寞时，便把他与自己三年里的点点滴滴从记忆中翻找出来，细细咀嚼，轻笑出声。那样的日子，真是寂寞啊，全世界只剩下天、地，自己与他，再无他物。

写日记，满满的都是在对他说话，告诉他自己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书，参加了什么活动，有时还要假作他的口吻回答自己问出的问题，更多的时候则是默念他的名字，任由那份情愫在心上、在舌尖上萦绕。曾经以为把一切都忘了，让世界只剩下他和我，在昏黄的夕阳照在空荡教室中老旧桌椅时思念是一件极其唯美的事，不曾想，相思这么苦。晚上十点，一个人从灯火通明的图书馆走进黑暗，走回寝室，晚风吹过，冰冷让我缩紧身体，牙齿打颤，我就默念他的名字，每念一遍，心头就一暖，那是他在我心里存在的证据，但没人知道，暖流经过之后会有苦涩回流。

到三楼了，他的办公室开着门，他在呢。

老友拉着自己就要过去，自己却是一把扯住老友猫腰蹲在窗下。两人并排蹲着，头顶是办公室的窗，老友一脸疑问，自己笑了笑，悄声道：“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他了。”

也算是个借口了，老友没有继续追究。偷偷起身，扒着窗台朝里看。就他一个在，盯着电脑在办公，穿着那件黑色羽绒服，那是自己最爱看他穿的一件衣服，因为那年冬天下雪时，他来自己伞下躲雪，便是身着这件黑色羽绒服，帽沿的绒毛上沾染了好几朵晶莹的雪花。他爱养植物，办公室里即便在冬日仍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也为自己和老友偷窥他提供了方便。痴痴地看着他，只希望这一眼长如万年，但身边还有老友，这样不应该的情感自己不愿让任何人察觉。

起身悄悄离开，走出行政楼大门才与老友继续调侃。

是的，距离不过十米却不愿再迈出那一步，明明自己是那样思念他啊。为何？害怕罢了。这一次，自己怕是绝不能用无所谓掩饰自己的，在时光里静静积淀下来的情感过于浓烈，自己害怕与他说第一句话时便会任思念尽数喷薄而出。从前看小说里人的七情六欲，只觉可笑，往日笑人家女儿态，如今方知相思苦。相思苦，苦得人举措不安。而若说还有什么感觉比相思更苦，则莫过于单相思，那样的清冷寂寞的夜晚里，只能看着他的微信头像而绝不敢发出一条消息，默念他的名字千千万万遍，他却永远不会知道，单相思太苦。若说还有什么比单相思更苦，则莫过于对一个长者单相思，20年的年龄差距宛如鸿沟，他有幸福的家庭，有妻子和孩子，若说还有更苦的事，则属爱上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的人，他是老师，自己是学生，这样的不应该让人感到无比害怕，自己此生都不敢将那种不应该的感情被任何人察觉。

这份苦相思，自己一个人来尝就好，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