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弟

周六下午的时候，我妈给我发来视频第一句话就是说你小老弟买车啦，又重新谈了个对象咯，你小姨一口气花了二十万给他买了新车。

坦白说，我没从我妈说的话里感受到这是羡慕还是嫉妒。毕竟七八个兄弟姐妹，我妈和小姨处的最来，而小老弟应该是表兄弟里唯一喊过我哥的人。

1997年暑假的夏天，小姨穿着快拖地的长裙牵着我在古厝间的小巷里穿行，躲着大太阳去别人家打牌或者看电视节目。每天都在听小姨丈时不时念叨着香港回归祖国会不会出现什么打仗飞机炮弹之类的等等差池。

那时候小姨家还没有安装空调，老房子也是很有年代感的古厝，四周围起的墙面稀稀落落点了一大片，雨水冲刷的过分的角落长满了青苔。雷阵雨来的午后，我就特别喜欢趴在客厅地板上，头顶上吱呀吱呀的吊扇，不断摇晃着小姨结婚时候朋友送的礼物  -  一对一碰就会摇头晃脑的夫妻玩偶。

这个夏天小姨怀孕了。

小姨丈和我妈同岁，而我亲哥都十一岁了，小老弟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和最小的儿子，小老弟的出世差不多就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了。以我当时一个八岁小孩的天真想法，那时候的小姨和小姨夫在长相上绝对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虽然与此同时参合着长辈们的闲言碎语，他们家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当然，这是另外的事。

我这辈子对小老弟的感情从短暂的狂热再到喜爱，中间平淡甚至最低谷时期有过短暂的厌恶至极，再到现在这样如流水般的表兄弟间的关系。每当我细细回望的时候，好像都能感受到自己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作为人活着的处境。

襁褓之中的小老弟绝对是我到目前为止看过的最可爱的婴儿，那个时候我最喜欢和表姐做的事就是在小老弟熟睡的时候偷偷的拍一下他的床板，白白胖胖四肢大字张开咻的一下小震动，可爱的程度真的绝对不输电视里任何一个婴儿奶粉广告模特宝宝。哪怕等到他开始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路，我都觉得这是我的天使我的宝贝啊！更别说小姨丈对他有多少宠爱了。

然而父亲对儿子如此疼爱绝对不是一件值得表扬的事情，记得小老弟在七岁以前根本没办法脱离他爸生活，特别是在夜里哭的死去活来的要找父亲。小老弟未出生以前，每年小姨回娘家那绝对是家里所有小孩人生的大日子。城里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吃的喝的七七八八的。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的最多的零食，小姨都差不多能给我们带回来。可是等到小姨每次回娘家的时候多了小老弟的时候，就是我们这些做哥哥姐姐又苦又乐的时候了。差不多家里所有的小孩都要被小老弟当牛做马轮流，小孩子的精力你真的永远也不会猜得透，可能前一分钟还在哭着要找爸爸，下一秒又能被逗笑，三分钟后呼的一声就睡着了。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小老弟，小学到初中时期简直是混世魔王，连大他八岁的我都被他欺负哭过，委屈但是又无可奈何。在那个广店总菊还并没有逼太紧的时候，电视上打打杀杀的场面可少不了，多多少少的有点英雄主义的孩子都会被荼毒，更别说小老弟这样的小孩了。最夸张的时候居然拿着生锈的小手刀对着他熟睡中的爸脖子上就是一刀，然后哈哈大笑对着大家说，他死了。我被吓得直到现在都没问过他当年知不知道自己拿的手刀是不是生锈的。

反正初中以前的小老弟绝对是天下老子第一，因为帅，然后加上晚了一年读书的原因，在学校里呼风唤雨。虽然我都是听他说的，但是我是信的。当然，审美这东西绝对是因人而异的，更别说我们之间有着八代的代购，彼此更是看不起彼此的依着，我看着他洗一次褪一色的牛仔裤，外边还耷拉着耀眼的金链子，实在是不忍直视。而他说我穿的土得很他班主任的样子。

怎么说呢，毕竟我也是个走美术的设计专业的学生吧。

因为学车的原因，大学暑假的时候在小姨家呆了两个月。有一天，小老弟慌慌张张的跑进家门，混杂着尘土的裤子上沾了好多鲜血。

怎么了，又同学干架呢，你自行车哪里去了？

没呢，刚才回来路上骑太快摔倒了，有个大我一年级的女同学送我回来。

这，有什么关系吗？

她刚才跟我表白了，说跟着我很久了。

我先是愣住了几秒，然后马上哈哈哈哈哈哈哈从体内笑到体外。然后居然还散发出一种大概是欣慰？的复杂想法。

反正我没想到像混世魔王一样活着的小老弟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也这么窘迫。

因父及子，这么看人虽然不太标准，但是至少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偏差。至少在我们国家，原生家庭对一个人成长轨迹的影响还是巨大的。我的小老弟仿佛活成了第二个小姨丈，除了长相好看，其他在长辈眼中看来简直就是一无四处，抽烟打架喝酒斗殴，中考成绩七个科目加在一起还没有我一门科目来的高。然而这个世界是看脸的社会，哪怕我七个科目都满分，都比不上小老弟好看的皮囊吸引人。影视剧里常常出现这样类似的情节，大多数都被描述为青春的疼痛。虽然我只是作为某一个表哥的角度来看，但是我还是挺为小姨糟心的。

我长得最漂亮的小姨，穿着长裙一头乌黑长发飘飘的小姨，抱着背着拉着我长大。然后有一天嫁给了一个帅气但贫穷的混世魔王，有一天生了一个帅气但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混世魔王。生活把她糟蹋的不像样，我看着她在凌晨十二点半做着第二天要卖的凉皮，早上四点就看着她独自一人推着三轮车走在冷冽的寒风里赶着去早市售卖。

外婆家的女人，好像都像舔狗一样开心的活着，努力的不像话，更是绝对的双标狗。小姨因为我妈花了七十八买了一辆二手车为了上初中直言浪费溺爱，转眼给八岁的小老弟买了一辆999元的玩具车。

好在生活总会让人成长，特别是当你更早的进入到社会的洪流之中。我的小老弟，他今年也才22岁，已经因为一段谈及婚嫁的恋情逝去而痛彻心扉。在我们开始疏于联系彼此表兄弟间关系的那些年里，时间巨大的反作用力之下，我们活得好像互换了心理上的年龄。回想自己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刚出来工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胆小鬼。二十二岁的小老弟，简直世故圆滑的不像样，烟酒把他的嗓门摧毁，菱角都还没来得及被磨平已经堆满了尘埃。

当我开始察觉自己不在年轻的时候，发现自己开始喜欢找规律做总结，从工作延伸到生活方式中。这么一看，好像自己又打了自己好几个耳掴子。老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信仰的人，这一刻确有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忠诚的佛教徒。

看上去差很大的人们，其实活得挺疏途同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