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8日1:50,我拉着她的爪子,叫她的名字。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尚有一丝意识,对我摇了摇尾巴。后来,她的四肢挺直了,尾巴也不再动了。
她被包在棉衣里,我无数次打开棉衣,确认她是否真的走了。
她还在啊!那臭臭的味道还在呢!她的盆里还有饭和水呢!上一次见到她,她还把肚皮翻过来,她还让我给她擦耳朵呢!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当土将她完全掩埋之后,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都说,人会死两次,一次是身体死去,一次是当最后一个人忘记他。狗也是一样的吧?我不想让她再死去,所以我要把我记得的有关她的一切都记下来。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很乱,将就着记吧。
我已经记不得她具体哪天来到我家了,只记得那天是春天。我刚刚学完英语回家,看到妈妈怀里抱着一只活物——要知道,在我家出现活物是比较稀奇的事。
那小东西溜光水滑,跟我卧室里写字台颜色接近。一双耳朵奇大,四条胖腿极短。放在地上,简直是贴地起飞,妈妈笑她是只“地出溜子”。
那时候她才两个多月,算起来的生日接近圣诞节。生日很特别,名字却很普通,叫“妞妞”。本来叫她因为是女孩子,妈妈又叫我“妮子”,给取名叫“妮妮”的,结果叫着叫着变成了妞妞。
幼年期的妞妞是个胆小鬼,怕火车鸣笛,怕上下楼梯,怕鞭炮,怕雷声,怕大狗……稍有不对就往我身上跳。然而个子太矮,腿太短,够不到我的膝盖,就委屈得吱吱叫。
刚到家不久,妞妞经历了狗生第一次独处。我和妈妈去洗澡,她自己呆在客厅。等我回来,我看到了满地碎裂的酒瓶子。我满屋子找她,最后在写字台的角落把她拎了出来。大概是因为过了一辆火车,她吓坏了,忙乱中撞了桌子,瓶子掉了下来。我赶忙收拾干净,就当什么事没有发生,不然妈妈会骂她的。也就这样,我们两个结成了同盟,而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盟友会带给我什么。
第一次散步,光下楼就花费了将近20分钟。楼梯对于腿短的妞妞而言,简直是悬崖。她把眉头皱成川字,吱吱叫。我喊她的名字,结果吱吱叫变成了哀嚎。我铁下心不管,她最后也接受了命运安排。前脚踏空,整条狗滚了下去。我只能抱起来,当她的人肉花轿。
小时候的妞妞散步是有原则的,绕开大狗,绕开人脚,绕开汽车。但凡绕不开,当机立断尿一地,同时把头贴在地上。
长大的妞妞散步也有原则,不躲大狗,不躲汽车,坚决不回家。但凡犯了一条错误,当机立断躺在地上露肚皮,同时把眉头皱成川字。
自从妞妞学会上下楼梯,就成了撒手没。只要开门,她就顺着楼梯滋溜一下消失不见,像弹道里弹射的子弹一样。玩累了回家,也是跑得比谁都快,但是她每次上一层楼,都会顺着楼梯缝隙向下张望,要是许久没人,还会嗖嗖嗖跑下楼。
记忆里,几乎没有妞妞悠闲地步伐,她似乎只会奔跑。在阁楼上,我只要弯下腰,她就会围着我跑着打转,企图咬我的脚,咬不到就汪汪叫。我一旦跑起来,她也跟着我,我跳上墙,她也会跳,只不过她太矮了,仿佛自始至终都没有长过身高。
对于动物,妞妞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不过这种热情会让她杀生,她不允许任何动物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爸爸曾经买来一只鹦鹉,挂在阁楼外边。妞妞每次都跳着咬它,即使她把爪子磨破了也不肯罢休,直到现在那墙上还有妞妞当年留下的血印。兔子和公鸡更不用说,连麻雀飞过都会惹她发脾气。
但是对家人,妞妞表现出无限的温柔和包容,还有忠诚。我记得爸爸有一次逗妞妞,假装急病蹲在外面。妞妞吓得上窜下跳,跑上六楼大叫,又跑下楼看爸爸的情况,跑了四五来回,知道爸爸不再吓她。还有一次在家,爸爸故技重施,她忙从沙发上拽下垫子盖在爸爸身上。包括有时候我和表弟表妹大闹,她也会暗暗地咬对方的脚……
妞妞喜欢过年,长大后的妞妞几乎每一年都在姥姥家过。她最喜欢和表弟闹着玩。当时姥姥家卧室铺着地毯,大人们在另一间屋子打麻将,表弟趴在地上裹着薄被,妞妞就跳来跳去往被子里钻,我和表妹就在一旁捣乱。写到这儿,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心情呢!那时候,每一个孩子都很爱她,真的很爱她。只是后来,大人们走进了中年时代,孩子们逐渐长大,妞妞也失去了玩伴。后来和niko产生了矛盾,妞妞也不在姥姥家过年了。每一年的大年三十和初一,她都只能在阁楼听一听鞭炮声。而我也只能在守岁的时候,悄悄把她抱在怀里,给她剥几颗花生吃。
长大后的妞妞已经不再害怕鞭炮,变得过于勇敢,甚至会攻击正在燃放的鞭炮。我当时吓坏了,想把它抓住,但是那一串挂鞭让我无法靠近。鞭炮燃尽,我捉到了这只蠢狗,带到家里揍了一通,也了解了狗绳的重要性。但是没想到,爸爸在阁楼放二踢脚,妞妞都敢去扑——眼睛被晃的流眼泪。当然,又是一通打,我打的。
妞妞长大后变得好斗,脾气不好。打群架可以一打四,单挑可以怼藏獒。她刚来我家时,头上就有一个伤疤,据说是打架受的伤。因为这份勇敢,也差点被藏獒咬坏了。不过说起来,有这么几条狗子走进过妞妞放荡不羁的狗生之中。
第一个是楼下老爷爷养的博美犬,他曾经是妞妞最喜欢的狗狗。每次下楼,妞妞都迫不及待地去看他,和他玩得很开心。如果哪天他不在,妞妞也会到他家门口闻个不停,吱吱地叫。直到有一天,我当着妞妞的面摸了摸这只博美,妞妞忽然生气就咬了他……从这之后,妞妞算是彻底放弃了两条狗多年友情,而我也不敢随便“沾花惹草”了,否则妞妞会把我晾在一边好久好久。
第二只狗子,是楼下种子公司散养的一只串种京巴犬。不知道为什么,两条狗一见面就打架,不打架也要找对方挑衅。为此,我不得不更改了散步路线,主要是怕妞妞受伤。但是两个老冤家总会狭路相逢,也创造机会狭路相逢,我总是拦不住。
第三只狗是楼下重名的一只,那只妞妞跟它的爸爸生活在一起。这三只狗出人意料地和谐,几乎每次都一起走过相同的散步路线。就这样,走了几乎半辈子。
最后一只,是表妹家的niko。本来关系很好的两只狗,我们都以为互相有了伴。妹妹经常带着niko来我家,我也带着妞妞去她家。后来niko长大了,也学会了争宠,最后势同水火。妞妞因此也很少出门去姥姥家了,niko做客之前也要看妞妞在哪里。最后她们打了一架,妞妞脸上受了伤,最后伤疤长成了一颗痣,标志着从此没朋友。
其实,妞妞对小奶狗还是很包容的。有一年藏獒的价格疯涨,爸爸从朋友那里抱回来一只藏獒,取名皮皮。这狗是真的皮,比妞妞小时候还皮。不过因为价格这种比较有用的原因,妞妞的待遇远没有皮皮的待遇好。妞妞没吃过的狗粮是皮皮的日常饭菜,妞妞没用过的沐浴露是皮皮保持毛油亮的法宝……妞妞都不放在心上,也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她从不对着皮皮吼叫,也不去抢他的狗粮,只会在爸妈逗皮皮玩而冷落了她时,垂头趴在我身边。
后来,皮皮的胆子大起来,为了抢我手上的垫子,对着我的手心就是一口。妞妞生气了,一口揪住皮皮的脖子开始撕咬。我抱起妞妞,回到卧室,担心妞妞会挨揍。还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可我不得不挨了几针,半个月都抬不起胳膊。
还有一只,是我和妞妞散步时捡到的小狗。当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司机丢下一只奶狗后离开了。我把小家伙抱回家,跟妞妞说,这是个没有家的孩子,我们要帮帮她。那一次,一向护食的妞妞总会在开饭的时候让开。这孩子只在家里呆了几天,就被送到了另一个靠谱的家里去了。
要我说,妞妞还是相当懂事的。
我和妞妞之间,发生过很多事情,这些独特的记忆,我也要写下来才行。
由于家里看的比较严,又存在着“玩物丧志”论,我和妞妞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不过,在爸妈忙起来的时候,我们度过了不少快乐时光。
妞妞陪着我经历了一件又一件人生大事,小升初、中考、高三、高考、毕业、困顿时期,以及结婚。说起来,妞妞前些日子刚吃过我婚宴上的肘子和四喜丸子,昨天就走了,我想起来怎么也不相信。
上学时,最重要的不过做题考试。考好了,我也能拿到一些零花钱。每次我都会把零花钱存起来,藏得像私房钱一样,在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买些我们都能吃的零食。马上进入高三的那个暑假,算是我们最舒服的时光。爸妈忙着建山上房子,我也有了更多可以偷懒的机会。
阁楼上的卧室,就是我们大型party的窝点。妞妞不挑食,什么膨化食品啦,卤味儿啦,水果啦,很注意自己的营养均衡。她很乖,从来不会冲上来抢,顶多是急得在地上跺脚,噼里啪啦的。有时候,我故意在她水盆里丢脆骨,她把长鼻子伸到水里,咕噜噜吹泡泡。妞妞有时候也挺笨的,排骨的骨头总是会把她的嘴巴支起来,构成稳定的三角形。
但是,我们配合也相当默契,只要是我丢出去的东西,没有她接不到的。如果是接近了party尾声,我把手一拍,再慢慢打开,告诉她“没了”,她也会跳上床,跟我一起睡午觉或者看电视。
如果有时候我考砸了,我会挨一顿骂,分文没有。妞妞并不会因为我这个穷光蛋的在外而忽略了我爱她的内心。只要我哭了,她用在一旁吱吱叫,把眉头皱成川字,立起身子舔我的脸。只是,自从我上了大学,难过的时候,她是没办法在我身边的。
我们有过离别,很多次。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在我刚上初中。我参加了学校的拓展训练,一周时间都不在家。一周之后,我回到家里,急着去见妞妞。一开门她就扑倒我跟前,哀哀地叫个不停,我真的看到她泪汪汪的眼睛。妈妈后来跟我说,我没在家的时候,她在我的卧室里转半天,找了半天,连散步都不想去。
我以为,我以后不会离开她,但是那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漂亮的想法。妞妞学会了听我的脚步声,就算我刚刚到楼下,她也会及时发现并且汪汪叫。妞妞的叫声格外大,以至于很多人以为她是一只大狗狗。当年小区遭了贼,我也不担心,就算自己一个人在家住,就算晚上打雷闪电,有妞妞在我就不害怕。
可是如今,我大概再也不敢一个人住了。
后来我在大二的时候有了男朋友,男朋友在大三的时候来我家里。是的,双方进行了友好而亲切的交接仪式。只是那时,因为一些琐事,我也陷入到空前的情感危机和困惑。我无处诉说,又很想哭,酒精过敏的我又没法借酒浇愁。我只能每天抱着妞妞,就这么坐着,坐在阁楼的外面,想当年妞妞听我背英语一样。我总是这样,难过的时候有妞妞陪,而妞妞委屈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到。
妈妈爱干净,总觉得妞妞脏,千方百计把她关在楼上。爸爸酗酒,每次借题发挥都会折腾妞妞。我害怕,每一次都是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见,然后被狠狠否决。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我上高一。刚刚进入高中,很不适应。例假连续三四个月没有断,我几乎是被抽干了血一样没有力气。那时候爸爸又买了一只狗,妈妈并不想让那只马犬留下来。爸爸喝多了酒,开始大闹,抓住妞妞就要往麻袋里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向胆小的我居然冲上去推开了爸爸,把她抱回到屋里,锁死了门。爸爸踹门大骂了一会儿就出门去了,我慢慢回过神,颤抖着手安慰吓坏的妞妞。从那以后,爸爸每次醉酒回来,我都提前把妞妞带回自己的屋里,并把门锁死。我知道,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我也真的还害怕这样的日子。
就是这样的好妞妞,我没有好好保护她。我大概太会说漂亮的话了,可又太懦弱。我什么都做不到,却不死心,想着为妞妞争取一只属于宠物的待遇。我争取了16年,也懦弱了16年。
妞妞第一次生病,我确实带去看病。那还是借着散步的由头,私自带到兽医院的。妞妞拖着长鼻涕,被诊断是感冒,而我的零花钱连一颗药也买不起。也是后来,在我用作业威逼下,妈妈才带去打针。妞妞很乖,不挣扎,只是哼了一声。
我只护着她这一次,接二连三的事,我败给了自己的软弱。
我也是在父母不和睦的阴影下长大的,家里的空气格外沉重粘稠,我只有妞妞。她能让我暂时忘掉一些东西,每当看到她,我都很放心。我无数次梦到妞妞被送走,梦到她受伤,醒来看到她没事,心里轻松不少。可是这一次,我希望是梦,然而……
当我发现她脸上的毛变白时,我就意识到,未来的某一天,我要和她告别了。在此之前,妞妞已经是伤痕累累了。妞妞怕冬天,也怕爸爸。二者,都会造成妞妞的伤痕累累。
妞妞的尾巴断了一节,那是冬天被关在外面造成的。东北的冬天冷得要命,妞妞又是一只短毛狗,当然受不了。妈妈曾经织了一件毛衣给她,她也会灵活地穿上和脱下,但是尾巴尖到底是没法保暖的。那一节尾巴,因为寒冷失去了痛觉,在她对着我们一次次示好时,打在了坚硬的铁门边上。几次出血之后,少了一段。
即使这样,每次听到我们上楼的声音,她还是会不停地把鼻子挤向门口,期待着用尖尖的嘴巴拱开门。
与冬天的寒冷相比,爸爸的暴力更可怕。爸爸酗酒,每次醉酒后都要折腾妞妞。有时候是对着她说胡话,有时候则是拳脚相加。妞妞每次看到爸爸,都会小便失禁,而我能做的,只有在爸爸回来之前,把妞妞抱在自己怀里躲起来——因为我也很害怕。
我也是经历了父母争吵的夜晚,我假装睡得很早,假装睡得很沉,假装听不见外面的茶壶破碎声和吼叫声,与其说我是在保护妞妞,不如说是我们两个在抱团取暖。
我的大学四年,是妞妞衰老最快的时候。我长时间不在家,爱干净的妈妈越发觉得衰老的妞妞是个麻烦,便干脆丢到阁楼里,只给足了吃的。我不知道每天妞妞都在想什么,她只对着天上的麻雀叫喊,宣示自己的存在。偶尔,她把自己的饭盆翻过来,推着制造一些声音,只是没人理会她。
寒假暑假,我回来了。我每一次都想多陪她,在阁楼上烧烤,我一口肉她一口肉。吃饱了,我俩坐在阁楼吹着风。灯光昏黄,妞妞的五官在灯光下格外漂亮,很漂亮——我现在都记得有多漂亮。然而同学的电话一来,我还是把她抛下了。最后开学,掐指一算,也没有多久。我似乎是把她的存在当成了理所当然,如今她已经走了,我只想扯着当年自己的脖领子狠狠扇几个嘴巴子:“就你他娘的事儿多!”
后来,妞妞走路不稳了,两只后腿总把自己绊倒。有时候出去散步,也是走几步就停下来歇歇,有时候一个不稳就会摔在自己刚刚尿过的地方。我提出带妞妞去看病,家里没一个人支持,都说是年纪大了,治不好的。我只说了几次,也说不出口。我没有挣钱,花的是父母的钱,没有什么话语权。从那时开始,我觉得应该给妞妞挣着钱。
我在第一个月的工资里,拿出钱买了加钙狗粮和沐浴露。只是狗粮吃完后,我已经没有了工作,开始学习考研。那沐浴露,妈妈也没怎么给她用,反而是觉得太脏没必要勤洗澡,就没多管。
就这样,曾经每天陪我跑步的妞妞,从我都追不上的子弹速度,变成了走几步就要坐下来休息一番的虚弱样子了。那一身油光铮亮的棕红色短毛,开始生了螨虫,长出了几块秃斑。而我此时在武汉,只能指挥却无法真正去照顾她。我想了多次要把她带到武汉,我自己照顾,可是路远得可怕,就算是找了专业的宠物快递,我担心她的老骨头受不了。
后来,妞妞被丢在山上的院子里,每日有了新事可做。院子里老鼠多,她每天做起了多管闲事的工作,腿意外地好了不少。可是那耳朵里耳螨泛滥,臭得很,每次我回去都要用大量的纸和药水帮她掏干净。妞妞很喜欢我摸她的耳朵,她把脸贴在我的手掌上,嘴角微微上扬,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每一次掏耳朵,都是一片狼藉,臭烘烘的。
我曾经多次要妈妈把她接回来,我去照顾她。每次看到她的样子,我都心疼,她过的日子跟流浪狗几乎没有区别。然而妈妈总说,妞妞过得很好很高兴。
高兴吗?我只看到她身上越来越多的秃斑,多到我已经治不好了。
我一直担心一件事,妞妞老了,我已经无数次提醒自己,要随时接受她的离开。但是潜意识里,我似乎把妞妞的存在当成了永恒的前提,总觉得我们一直会抱团取暖。
最后一次看到活蹦乱跳的妞妞,是在我的婚宴结束。我到山上,给她抓了一只扁担钩玩。妞妞喜欢玩虫子,之前总是用爪子笨拙地划拉面前的甲壳虫。这一次,她一口吞下去了,就又去抓老鼠。我看到她的饭盆太脏,第一次斩钉截铁地给她换了一个新的。妞妞进屋乘凉,乖乖地趴在我跟前,我拿出一卷纸,像往常一样掏耳朵。只是我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她掏耳朵。可是,我明明告诉她,过几天还回来给她掏耳朵的啊!这孩子,怎么就不肯等我呢?
这个新换的食盆没怎么用,妞妞就走了。
昨天是我的阴历生日,我起的晚一些。妈妈突然进屋慌张地说,听你爸说妞妞不行了。
我以为是我爸骗我们,但还是挺揪心的,就忙忙叨叨跑上去。
妈妈在开锁的时候,我就觉得大事不妙,因为每次她听到我的声音,就会把鼻子从门缝伸出来让我捏。门开了,我看到她倒在仓库门口,一动不动。我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径直跑过去,我看到她只有喘粗气的份儿了。
我掰开她的嘴,粉红的牙龈变成了惨白色,皮肤下面全是气泡,全身皮肤摸起来像洗衣水一样沙沙作响。
我才知道,她不等我了。
妈妈拿来棉服,我抱着她进屋,我喊她的名字,她呼噜呼噜地叫不出声音。我哭着说对不起,我哭着向她道歉,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
上一次道歉,是在她刚刚长秃斑的时候。那天我回家去看她,她抱着我的腿,呜呜地低声呜咽。那天,我也是这样向她道歉。
我太软弱,明明要为妞妞说话,可没有一句话得到认可。每一次她挨打,我除了把她抱在怀里,我除了哭,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不能阻止爸爸酗酒,我不能阻止妈妈过分爱干净,我更不能阻止他们把妞妞丢在山上不管,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流泪的时候,妞妞一直都在,可是妞妞受委屈的时候,我特么在干嘛?
就算这样,她依然信任我,依然依赖我。
然而,我有时为了niko的事情,还是牺牲了妞妞探望姥姥的权利,毕竟在两只狗闹掰了之后,妞妞再没有在姥姥家过年了。
妞妞一辈子,孤单,病痛,可是她永远对我摇着尾巴,对着我咧着嘴吧笑。
爸爸回来之后,我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我要带她去医院。我要让医生亲口告诉我,她为什么这样,有没有救。最后,也是在医院里,医生告诉我已经没有希望了。
回去的途中,妞妞咽了气。弥留之际,我握着她的爪子,我喊她的名字。她尚有一丝意识,拼命地摇尾巴,嗓子里呼噜呼噜,叫不出声音。
妞妞我在啊,妞啊,我在啊……我一遍一遍地对她说。
后来,她不再动了,她走了。
我从妞妞的学校毕业了,我学会了如何去珍惜。可是,妞啊,你不在了,我怎么珍惜你呢?
然而,我不希望妞妞回来,我怕我又是在说漂亮话,又一次辜负了她。是啊,我辜负了她一辈子。
妞啊,天黑了吧?没事,我给你唱唱摇篮曲啊!妞啊,好好睡,明天的太阳还很暖,天空还很蓝,盆里盛满了饭,我……我还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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