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闷热，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这是衣子对南方的第一感觉。
脑袋还是木讷的，肩上并不重的背包压的衣子摇摇欲坠。开往香洲的巴士在她走出机场大厅的同时刚好停在了她面前。令人窒息的空气、汽车的尾气，连第一次呼吸都未完成。捂住口鼻，冲上大巴，撕下塑料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早上仅吃的半块面包吐掉了。但是，此刻的衣子感觉从未有过的舒坦，除了闷热的空气依然无法让她觉得内心安宁。漱完口，理了理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上了大巴。
这是衣子第一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来南方。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女孩，她从小就向往去南方生活，在她的认知里，女孩就应该生长在南方水乡，才能长成温文尔雅、似水如玉的女孩，而不是在北方荒漠，长成彪悍女王。
衣子并没有长成自己想象中的北方女孩的样子。她近乎苍白的面色和干瘦的身姿总是给人病殃殃的感觉。二十一岁的衣子在本科即将毕业之际，终于将她一直向往的南方生活提上计划日程。
报考的珠海公务员职位，还有两天就要考试，衣子按着自己的计划踏上了南方之旅。
短短的五个小时，衣子经历了晕机、晕车、晕空气。这绝对是她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五个小时。几经波折，终于离预定的酒店剩下十一分钟的步行路程。而此刻的衣子一旦直起身子胃酸就会不停的翻涌，她只好弯腰驼背的尽力用手摁住胃部，额头上的汗一层未干，一层又起。衣子已经分不清哪一层是因为热，哪一层是因为身体难受。
“真的要待在南方吗？我的余生。”衣子这样想着。海贼王的经典bgm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妈，我刚下车，马上到酒店。”
“路上还顺利吧？”
“有些晕机，然后这边很热，我有些……”
“怎么了衣子，晕机严重吗？妈妈和爸爸都很担心，你说你这第一次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等会，我们还是视频吧，看到你人我才能放心。”
“妈，不……”衣子的话还没说完视频就已经过来了。
分出摁着胃的一只手接电话，对胃部的按压力度不够抵挡胃酸翻涌的强度，衣子又吐了，她胡乱抹了一把嘴角，叹了口气，接上了视频。
“嗨！妈妈，爸爸，你们看，这就是南方。我好着呢。别担心啦，就三天，考完试就回来了，……”她嘴角上扬做出一副最开心的表情，冲着视频那边的爸妈介绍着眼前的一切，对晕机的事再只字未提。
“你吓死我们了，刚才接电话声音听着都不对。一定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嗯嗯，肯定的啦，我先挂了，正往酒店走呢，拜拜。”
“先别急，听妈妈说，千万别勉强自己。”
挂视频的瞬间，衣子直接瘫坐在原地，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其实刚才电话里她想说后悔了，可是她早就忘记了该怎么向爸妈诉说委屈。
(二)
“衣子，我和你妈妈要出去几天，你自己在家待着，这几天吃饭的钱在餐桌上放着，记得每天去学校带好你的钥匙。放学就早点回家，不要贪玩。”
“嗯？去干嘛，带上我。不行，我明天还要上学呀！”
“所以，衣子乖乖在家待着，妈妈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玩具和零食。”
七岁的衣子迎来第一个独自睡觉的夜晚。他关了灯，缩进被窝。可是，过了一会，情况就不对了，童话书里的大灰狼、恶毒皇后、面目狰狞的女巫……她觉得这些可怕的东西就在她的房间里，她害怕极了，用被子埋住身体的所有部位，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漏在外边，一动不动的躺着。可是越害怕越睡不着。终于衣子鼓起勇力伸手开了灯，她环顾了四周什么都没有，下床，打开所有房间的灯，在打开电视，放上她觉得没有坏人，一点也不可怕的猫和老鼠。然后在沙发的角落里缩成一团。她不知道那一晚是几点睡着的。
爸妈终于回来了，她一下子扑到妈妈怀里，哭着诉说着这几天的委屈。“衣子，妈妈很累，需要休息。”
“可是，妈妈，我这几天可害怕了，我……”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没看你妈妈累成这个样子了，赶紧松开。”说着，爸爸竟然一把拽开她，没有任何防备的衣子没站稳直接跌坐在地上，比害怕更多的是震惊，她都忘记哭了，然后妈妈绕过地上的她去了卧室。走之前的说好的玩具和零食，什么都没有。可她伤心的不是这些。
他们这是怎么了？这个问题几年后衣子想明白了，他们嫌弃她是个女孩，他们想生男孩的念头被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生活没有希望了。
四年级，衣子发现全班女孩子都有辫子就她一个短发，她回家告诉妈妈不想再剪头发了，想要留长发扎辫子。妈妈同意了，可是从来没给她扎过一次辫子，后来头发长了，衣子的小手抓不住，总是扎的歪歪斜斜，妈妈都视而不见。直到她被自己头发气哭，妈妈直接拽着她去理发店给她剪回了以前的短发，回家后数落她没这个本事还要臭美，衣子委屈极了，放声大哭，说“别的同学都是妈妈给扎的辫子，你从来没给我扎过。”换来的却是一巴掌。
初二，老师说该为中考做准备了，想参加艺考的同学抓紧跟家里人商量，要开始投入到专业课的学习了。从小有绘画梦想的衣子向老师报了名要学习美术。她想这种事爸妈才懒得管，她就没跟家里商量。没想到老师挨个打了电话向家长咨询情况。晚上刚进家门便迎来爸妈的质问“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就这样草率的决定你的未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
“这些年你们管过我吗？奥，对了，知道为什么你们生不了男孩吗？我告诉你们，就你两这样对待我，再也生不了二胎，这是报应。”“啪”又是一巴掌，“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你个没良心的。”“我说的有错吗？”衣子哭着跑出了家门，她一夜未归，他们一夜未寻。
(三)
衣子没有如愿成为美术生。高二分科，她吸取教训，回家给爸妈说“要分文理科了，你们说吧，让我选什么就是什么。”
“你自己选吧，你喜欢什么就选什么。”
“妈，你……今天的菜真香”
衣子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作罢了。
他们又要对她的事情不闻不问了吗？连像上次那样生气都懒的生了吗？她一定要逃离这里，她要远离他们。那么，就去南方吧，那里才适合女孩子，那里离家很远很远。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衣子为自己的目标努力着。大学虽离家远，还是在北方。现在要工作了，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去南方。
报完职位，衣子给妈妈发了微信“我选择了报考香洲的职位，我想以后都留在南方。在这里生活。”
晚上收到回复 “衣子，我们其实不想你离家这么远。这些年，我和你爸有些事情确实做的过分，可你那个时候小，你不懂。”
衣子觉得这么些年了，她们都不能再逃避了，有些话有必要说清楚了。那天晚上，她和爸妈视频到大半夜，衣子哭了，妈妈哭了，连爸爸也湿了眼眶。
那个时候爸妈是一心想要二胎，但并不是衣子想的那样为了生男孩，他们说，男女都好，为了不让衣子以后一个人孤单。可是妈妈得知自己再不能生育后，便抑郁了，她变得郁郁寡欢，性情古怪。爸爸也烦躁，可是他还要撑起整个家。为了让妈妈重新振作起来，有一丝希望爸爸就会带着妈妈去追寻。生活的忙碌和精神的压抑使他们经常无暇顾及衣子。
衣子觉得这些爸妈应该早些告诉她的，可是爸妈告诉她，那个时候衣子还小，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这些。等到他们觉得有必要让衣子知晓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迟了。索性就再也没提过这些事。
衣子想起来，除了那些不美好的回忆，爸妈这些年其实也为她做过很多事情，只是人更容易记住别人带来的伤害，习惯忽略别人给予的爱。她忘记了为了自己的以后，爸妈彻底放弃了一直坚持的念想，为她办理了独生子女证，只是衣子一直认为，自己的分数本来就高，这点加分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忘记了，每天回家吃的饭菜都是自己喜欢的；她忘记了梦中总有个人替她掖被子，总有温暖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这些其实都不是忘记了，是刻意的忽略，都是她为了从矛盾中解脱自己，而一直不愿意承认爸妈对她的感情。
其实，爱一直都在。是家庭教育、交流的方式出错了。现在，衣子明白了一切，可从小造就的性格和养成的习惯已经很难转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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