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头只是一个脏兮兮的怪老头,没有任何亲人,孤身一人住在村子边上的一间破败的土坯房里。和村里人一样,他也在自家屋后开了一片地,却用黑布遮起来,凡是有人靠近都会遭到他的大声喝骂,不知里面种了什么金银财宝。
那时候像我那么大的孩子,都热衷于寻宝游戏,所以我们经常围着老于头家打转,被他喝骂后便像群鸽子一样扑啦啦散开。
一些报复心强的孩子便会朝老于头家的房盖上扔石头,但第二天必被母亲拧着耳朵领去认错。回到家里,还要小声叮嘱我们不要得罪老于头,好像又聋又瞎的老于头能在百米外的破屋子里听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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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有一次,邻居大宝和老于头不知怎么吵了起来,惊动大伙都出来看。原来是大宝的儿子淘气,把老于头家屋后地上的黑布给踩了,让老于头大发雷霆。
大宝媳妇原想道歉息事宁人,但大宝喝了点酒,犯起混来,嚷嚷着“一块破布孩子踩了就踩了,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这么多事……”还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诸如老绝户没人收尸之类的。
老于头确实没有一个亲人能站出来帮他说话,他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面对着一个小他几十岁的人的放肆辱骂。村里人看不过眼都劝大宝,说他好歹是你大爷,小辈要尊重长辈云云。
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种人,越是被人劝阻就越要嚷嚷着“别拦我”往上冲,好显示他不屈不挠的爷们风范。很不幸大宝就是这种人,他似乎觉得骂也不过瘾,便用蒲扇似的手掌左右开弓扇了老于头两个耳光。
就在大家以为老于头会被他打倒的时候,老于头却突然站直了,不驼背的他比大宝还要高出一点。
而他接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吓到了所有人。
老于头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大宝的鼻子像机关枪一样开骂,哒哒哒哒又急又快,声音又尖又细,完全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你打,你打,你有本事就打你狐仙奶奶!”
大宝完全吓傻了,锹也早扔到了一边,大宝媳妇一个劲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表示要会好吃好喝地供养狐仙大人。
老于头这才作罢,只是翻了个白眼细声细气地说:“多做点鸡。”
于是,老于头吃了大宝家的两只鸡和五个鸡蛋,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我很好奇,一个瘦老头怎么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02
我经常去老于头家,一坐就是大半天。
老于头会给我找一些书看,净是些讲草药的。我摇头晃脑地跟着背:“风寒方: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甘草二两……”久而久之,把这些书背得滚瓜烂熟。老于头见我有天赋,摸着我的头,让我好好学,长大了进城考医生。
之后,我和老于头的交往不幸被我爸发现了,把我软禁在家里,告诉我绝对不许再和老于头说一句话,否则肋条都打断。
他还从我兜里翻出了老于头送我的一块黏糊糊的黄糖,嫌弃地把它扔掉了,说老于头家的破烂堆里翻出来的东西说不定有毒。
我说“老于头家没有破烂,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我爸扇了我一巴掌,瞪眼喝道:“还敢顶嘴?”
我妈边织毛衣边说:“哎呀,他就是没有小孩朋友,才去找老于头玩,赶明把他送他五婶家去,和二毛一起玩,就好了。”
第二天,我被送到了五婶家,和堂弟二毛同吃同住。
一天夜里,二毛忽然莫名发起高烧,脸憋的青紫,吐白沫还蹬腿,吓坏了我和五婶。我这时候才想到,我们村居然没有大夫。
五婶翻箱倒柜地找出几张钱,慌里慌张地跑出门去。
很快,五婶就回来了,跟着她进屋的还有老于头。原来五婶去请老于头到家里来了。
老于头看起来特别奇怪,不是因为他又站直了,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怪。我对他横看竖看,又看了看我五婶,蓦然醒悟,他的姿势和神态,居然特别像个女人!
老于头掐着腰,妖里妖气地飞了二毛一眼,什么都没说,从怀里摸出一丸药,喂他吃了。他吃完就爬起来吐,吐得天昏地暗,吐完之后,烧便退了,脸色也健康起来,安稳的睡着了。
五婶对老于头千恩万谢,亲自送他出去了。等五婶回来,我便迫不及待地问她老于头的奇怪之处,她起初不肯说,催我快睡觉,后来实在拗不过我,便给我讲了老于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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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于头年轻时是个猎户,在东北打猎有两种不能惹,一种是狐仙,一种是黄大仙。
当时有一些老毛子过来收狐狸皮,给的价格不错。这犯忌讳的活本来不该接,但那时老百姓生活的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何况老于头还有患病的媳妇和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顾不得那些忌讳。于是和一个交好的伙计一起开始猎狐狸。就在八月十五,发生了一件诡异离奇的事情,让老于头的人生从此天翻地覆。
那天,一天下来他们一无所获,两人合计再走走碰碰运气,就这样,他们走进林子深处。突然看见一条雪白的白狐狸蜷在一个老树墩子上。
老于头以前打的净是些赤狐,从来没见过这么白这么漂亮的狐狸,一双乌黑的眼睛仿佛有灵气似的看着来客,老于头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要发大财了。
而那伙计很踌躇,传说白狐狸是修炼成仙的,打它会遭报应。但老于头丝毫听不进去,仗着胆大把那狐狸打死了。打死之后才发现,那狐狸还怀着身孕,难怪看起来行动不便。
那张雪白的狐狸皮卖了个好价钱。
但很快,老于头的媳妇病情恶化去世。
接着,大女儿身上莫名起了很多红斑,就像狐狸被打伤的血洞,找了几个大夫都没看好,病死了。
大儿子和二儿子参军被日本鬼子接连杀害。
最邪的是小儿子,得了一种从没见过的怪病,每天都把自己挠的像个血人,最后跑进山里失踪,生死未卜。
村里人都说,这是老于头得罪了狐仙姑,遭了报应,让他失去所有亲人,成了个老绝户。
再后来,老于头就在村子边垒了一间土坯房,搬到了那里去住。因为在原先的老房子里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而且醒来就会在炕的另一边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长此以往,老于头的精神头越来越不济了,而且村里也开始风言风语的,大家都开始躲着他,他自己也觉得无趣,就搬了出来。
在起初拿得动枪还能打打猎,后来老了,就靠进山挖野菜生活,再后来不知怎么的瞎了,野菜也挖不成了,他就在屋后开了点地,种些蔬菜糊口。这地却又三不五时的被淘气的孩子践踏破坏,老于头的生活简直举步维艰。
渐渐的,老于头变得奇怪起来,有时会用一种高八度的声音和人细声细气的聊天,走路扭腰摆胯。起初村里人以为他老不正经疯了,后来才恍然大悟:妈呀,老于头怕不是被狐仙附体了。
于是,老于头有了神通,谁家小孩有个头疼脑热找他看,包好。而谁要是欺负他,狐仙就会从他身体里出来,上那人家里大闹一场,最后必得是那家人摆一桌鸡肉丰盛的硬菜请老于头吃,以安抚他体内的狐仙大人。而这时老于头的胃口变得异乎常人,仿佛连头牛都能吞下去,其实他吃下去的东西都给了狐仙享用,吃多少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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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些,就算我爸拿刀逼我去老于头家我也不敢去了。有时候经过,远远能看见老于头佝偻着腰向我招手,但我总是害怕地跑开,毕竟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狐仙呢!
日复一日,老于头又孤苦伶仃地过了两年,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再出门,也没人管他。直到又一个孩子发起高烧,村民才想起来去找他,推开那扇吱吱呀呀的破木门,看见老于头僵在炕上,硬邦邦的,早没气了。
村里人七嘴八舌地策划老于头的后事。而对于好奇的孩子来说,第一件事就是去揭开屋后神秘的黑布。可惜掀开之后,那些花花草草都枯死了。
他们知道我认识的药草多,便叫我来认,我认出几株是甘草,树下的几株大约是芍药。但我却告诉他们“我不知道”。
就这样,老于头以一位法力无边的仙家身份死去,拥有了一个像样的葬礼,安葬在后山的山坡上。
岁月流逝,眨眼间我长大了,随父母进城读书,真的学了医,知道有一种身上长红斑的病叫红斑狼疮,也知道控制不住伤害自己的病人多是患有精神分裂症。许多串联起来的不幸看似巧合,其实只不过是动荡的战争年代个体命运的缩影。
老于头的狐仙附体说,我想也只不过是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老人用神秘色彩给自己蒙上的一层保护罢了。
--The end--
作者:列维坦之秋 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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