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谈判的过程中,大哥很少说话,一旦开口总是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切中要害,他法律条文可说是倒背如流、信手拈来却总让以院长为首的院方诸位张嘴结舌、哑口无言。胖姐则充分发挥女人胡搅蛮缠、撒疯使泼的天性,每每将院长他们说得急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赵德平却是一幅领导派头侃侃而谈,虽然言之无物但深得作官样文章的精髓,立场明显倒向我却毫不破绽,让别人抓不到半点把柄。静秀终究是初次经历这种场合,年轻,性格又有点腼腆胆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脸忧急,到也让人心生怜悯。我在大哥的暗示下提出让医院赔偿五万块的金额后,谈判陷入僵局,院方明显被我的狮子大张口惊呆了。王向阳本来一直都没开过口,此时却站起身来,打算做出头鸟说道:“申同志,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医疗事故而矣,你这个要求不太合理,放眼全世界都没有这个先例,太离谱了,我们不能答应。”
胖姐的肥手在桌上一拍,大声说道:“你知道个什?只怕连广西都没有出去过,还放眼全世界,啧啧啧,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样的事情要是出在上海广东北京等大地方,根本就不是五万块这么简单,起码是十万八万几十万!这且不说!要是这样的事故出在你身上你认为五万多不多?!咹?人要将心比心,半夜想自己,五更想他人,不要肩着个牛脑壳乱混,说话行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让别人笑话。这位领导,要不你也出个这种事故试试?我就不信你这样尊贵的一条命还不值五万!”
我接过胖姐的话尾说:“王大院长,你认为我提出这个条件不合理,那么我请问什么条件才合理!这次事故姑且不言对我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光是精神上的损失就不是金钱可以弥补的!王大院长刚才提到了世界,你知道世界通用的货币是什么吗?是美元!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是一比五点六七,精神损失费外国人动辄提出的是几十万,上百万,还是美元!当然这些你可能并不知道,井底之蛙吗,眼界见识都受到局限,可是无知不是你大放厥词的理由,你不懂,可以去桂林去南宁那些大地方查资料啊,可以去找那些有见识的人咨询啊,怎么能拿无知当有趣,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呢?”我知道这种场合要想抓住主动权,对方任何人冒头都要将他踩下去。因此口中毫不留情的讥讽着王向阳,他要当出头鸟,我就先一枪将他这出头鸟撂倒。
王向阳连续被胖姐和我羞辱,自然不能忍受,正要大发雷霆,可看了眼大哥那冷厉的目光,一下子又象个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塌塌。虽然意犹不甘却还是颓然坐了下去,从身上摸出根烟来放在鼻子下嗅个不停。
这时大哥站起身来,笑着从身上摸出一包烟在每个男人面前丢了一根,象一个领导作指示般地说道:“医院的规定是不许吸烟,但即然是开协商会,应该在和谐、轻松、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吸烟有助于放松心情,舒缓情绪,今天就破一次例吧!”
院长捡起桌上的烟在指甲盖上墩了几下,食中两指夹着送到嘴上叼了,自有手下献媚者给他点上火,医生是个高风险的职业,平时工作压力和思想压力都挺重的,而吸烟可以缓解紧张焦虑的情绪,烟中的尼古丁与控制人体自律性的神经受体结合,产生一种可以让人兴奋愉悦的名叫多巴胺的物质,其实烟和海洛因、大麻、摇头丸之类的毒品一样,都会对身体和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第一个发现烟草和制造烟草的家伙罪不可恕,应该千刀万刮。
我的对面是扇巨大的玻璃窗,视野非常的宽阔,我坐在椅上可以看到广漠的天空,现在是八九钟的光景,天空中还没有太阳的影子,只有无数的乱云在奔涌翻滾。如果站着可以看到匍匐在这幢楼下的房子,大多数都是低矮、灰暗、破败的。永福县人民医院的新办公大楼是这一片方圆几公里内最高、最豪华、最气派的,这才叫鹤立鸡群吧,空中有鸟群飞过,正在玻璃窗前做短暂停留,不知鸟们是否也在借玻璃打量自己的英姿。细看鸟群才知是鸽子,黑黄白紫,什么颜色都有,却不是什么白鸽。八九十年代因为农民滥施农药,原本漫山遍野的麻雀都一度绝迹,更遑论其他它原本稀少的鸟类了,以前在春秋两季里南来北往的候鸟都怕了广大农村遍地都是的毒饵,不知是改变了迁徙的路径还是不再迁徒,广宇的天空很难再寻觅到它们的踪影,鸽子也是鸟啊,为什么可以幸免于难呢?我不是鸽子,自然无从知道。
我也抽着烟,深吸缓吐,一串串的烟圈很是夺人眼球,它们旋转着,大圈套小圈,象有双无形的手在后面推着直朝王向阳涌去。天地良心,我并不是揪着他不放,想着痛打落水狗,实在是我身后未关严的门缝里有风贯进,我管得了自己管不了风啊。
“你!”王向阳怒哼一声,噗的一声吹破笼向他的烟圈,烟圈变成一缕缕的,依然如膏药般的贴向他,眼睛、鼻子、嘴巴无不被烟雾侵蚀。吸烟的和吸烟的并不会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同恶相济、同病相怜,往往会同性相斥,觉得自己吸进的是快乐,吐出的是享受,而别人吸进的是粗俗,吐出的是毒雾,所以他们排斥、相煎自己的同类,并别有用心的将对方的喷云吐雾贯之以二手烟的邪恶称谓。
王向阳不甘自弱,想以牙还牙,点燃烟后也想喷出几个毒圈,可惜吐烟圈也是门技术,并不是他想吐就能吐的,或许他平日也能妙手偶得,可此时刻意之下反而一个都吐不出来,吐烟圈先要将烟在口腔里酝酿成形,再缓缓吐出,嘴型要圆,里面舌头要凹,喉咙里的气息要平和,技术到位后还要考验心性,你越是着急,越无成功的可能。吐不了烟圈他想退而求其次,想喷出伤害力更大的烟箭,无奈天不帮他,那烟箭半途就被风吹散,原路返回贯入他口中,他便咳嗽不止,连耗子尿也呛了几滴出来,我和他这番交锋被大家看在眼里,胖姐暗竖了大姆指,对我称赞不已,静秀却赏了我修练不成功的九阴白骨爪,将我胁下的软肉揪得生痛。大哥老成持重,完全无视了我和王向阳顽童般的主动,只有赵德平一幅哭笑不得的表情,想笑却不能笑,忍得特别辛苦。而和王向阳同坐一排的他的几个同僚或低头或扭头,装作视而不见。坐在上席的医院一把手火眼金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想着我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的公然挑衅,自然是胸有成竹、有恃无恐,那张肥胖的圆脸便越发严肃了几分,被他呼出的烟雾笼罩,又多了几分阴沉。他一双倒八字眉很是浓黑,长而茂盛,此时那原本抚平抹顺的几根长毛如受惊后的刺猬身上的尖刺乍起,微微抖动,看在人眼里颇有些滑稽。
我可以肯定颜局昨天和他通电话时语气不会太客气,王向阳也一定将我的后盾和依仗是市公安局的政委全盘相告了,不然他现在不会这么好说话,毕竟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不是?作为一院之长,他内心的思虑考量极其复杂,我虽能猜出一部分,但这部分只是一点皮毛,一个老狐狸内心深处的想法又岂是我这个毛头小子能够猜出?我比一般的同龄人稍微强一点的是我比他们多读了几本书,知道一点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什么的,经历相比之下要复杂一点,但在一个五六十岁的人面前,我这样的资本根本算不了什么,古人的智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吸收,老谋深算、老奸巨滑、人老成精这样的成语可不是无的放矢。胖院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如弹钢琴一般的叩击,似乎是怕打扰了别人,声音低不可闻,这似乎是种无意识的举动,却将他心中的犹豫不决暴露了出来,人无完人,术业有专攻,胖院长毕竟不是个谈判专家,不知道能够出卖内心想法的除了言语还有行动。我和大哥对视一眼,都泛起了会心的微笑。
我将烟屁股在桌上原本作摆设的烟灰缸里摁灭,带着一种故意装出来的虚假笑容对胖院长说:“院长同志,该你发表意见了,我不是要你一锤定音同意我的要求,做为一院之长,我也知道你也有难言之苦衷,毕竟现在不流行一言堂,家长作风要不得。但是非曲直不容混淆,谁对谁错大家都心中有数,你要是解决不了不是还有上级吗,永福不行就去桂林,桂林不行就上南宁,为了我自身的权利不被侵犯,我是豁出去了,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现在没有皇帝,但被我拉下马的大小也会是一个官,我一介草民就算被官老爷的马踏死,也会拉着这个官老爷同归于尽!医患关系本来不是对立的,但现今演变成仇人关系的原因是因为什么?医疗事故的屡禁不止层出不穷是其最大的罪魁祸首!作为中国新闻媒体的一员,不好意思,忘了向院长介绍我是青年报的记者了,我会请更多的媒体同仁介入,共同揭穿医患之间的种种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还医患一个朗朗乾坤。在此我先向院长说声对不起,我不是特意针对你,只是出于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责任和良知,还有出于一个患者被伤害,权益无法保证的悲愤,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说医院对颜局、袁宏志只是顾忌的话,当我抖出自己记者的身份,高举起达芬克斯利剑的时候,则引发了医院诸人内心的恐惧。打铁要靠自身硬,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颜袁医院即便无法抗拒,但敷衍塞责这一套又有几个人不会玩?作为颜袁,真的会那么认真的为我出头?未知的东西无法确定,毕竟人心隔肚皮,树心隔木皮。他们在不损害自己一丝利益的前提下顺水推舟,用点举手之劳有可能,而一旦事有不谐,稍遇阻碍,说不定就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心我虽未研究透彻,却早已没了那份天真。
混官场的都知道任何事情有正反两面,明明一件好事换一种角度就变成了坏事,是非黑白在人的两片嘴里可以随意颠倒,而那些所谓的文字工作者便是专门做这个的。记者这个号称是无冕之王的职业其实成了某些人谋求私利的工具,逞凶肆虐的依仗,狡诈阴毒的狼的羊皮。发生在我身上的医疗事故可大可小。小,就象医院原本的设想只要保密措施做好点,瞒天过海免一点医疗费就可以风过无痕,轻易摆平。大,却无法想象,一旦捅出去,不旦永福县医院要发生一次十二级地震,整个永福县官场,甚至市级、省级的相关部门都要受到牵连,始作俑者的永福县医院领导的下场可以想象,他们必将被丢车保帅,永世无法翻身!中国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民不举官不究被藏在坛子里深埋地下,一旦揭开坛口的盖子,这个世界会污秽到什么程度还用我多说吗?
初冬,永福县人民医院这幢新建的办公大楼8楼8号的院长办公室因为通风措施良好,风从窗外吹进来其实带着一丝寒凉,但胖院长的圆脸上却泌满了汗珠,一块蓝黑相间的手帕被他捏在手里,应该早已经粘糊糊了吧!他那张原本富态的胖脸因为水份的流失看起来有几分憔悴,粗圆的脖子上的不太明显的喉节不停的耸动,并没怎么说话的他应该不会口干舌燥到如此程度吧!此刻他一定在后悔刚刚没端来他的茶杯一一那茶杯里可是泡着正宗的西湖龙井,那是相当的清香可口、提神益气的。他坐的位置离茶杯的距离并不远,走过去要不了一分钟,可他懒得动,也不想动,身子是软的,双脚是软的,连放在长桌上的手也是软的,软的支撑不住他肥硕的身子,幸好屁股下的高背椅子软中带硬,否则他的身子是否会滑到地板上还真的难说。他恨着那几个医生护士,无端的惹出这样的麻烦,让他这个高高在上,习惯了颐指气使的大领导被人轻视、被人逼迫,受着这样的苦楚。他那养尊处优惯了的身子根本受不起这样的折磨好吧!心中骂那几个医生护士的话语便越发的恶毒,他娘卖摆,斗来老毛海,肏来祖宗这样的乡骂只是小菜,更凶狠的毒骂我都复述不了。
胖院长暗叹一声,手帕抹了下鼻尖,他垂着的眼睛发现了那地方有两颗汗珠盈盈欲滴。张张口,哼哼两声,才发现面前少了个作报告的话筒,只得提高音量说:“医院发生了这样的医疗事故,我作为一把手深感痛心,我有无法推卸的领导责任,在此我为这次事故对申同志造成的伤害致以最深切的歉意,并肯请申同志看在同是革命同志的份上予以原谅,我们以后一定戒骄戒躁,谦虚谨慎,杜绝这类事件发生。至于申同志提出的补偿,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我们一定考虑,但同志们也知道,我们医院经费比较紧张,今年又兴建了办公大楼,购买了一大批医疗设施,现在我整天被催债的人逼得焦头烂额,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申同志,你也替我们考虑考虑,我们是国家单位,财务上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每笔大的款项都要花在明处,落在实处,这个上面是年年都要审核的。我们医院自己能够掌握的资金是非常有限的,因此请申同志体谅我们的难处。昨天,公安局的颜局和我通过电话,我也和他商量过关于补偿金的问题,按我们医院以前的先例,应该是五千左右,当然,现在物价飞涨,申同志受到的伤害又特别严重,因此我自做主张,把补偿金提高到八千,申同志你看可以不?”
胖姐拍了下桌子咆哮着说:“八千元!院长大人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当我们是叫花子哦!你们经费困难?哪次公款吃喝玩乐不是万儿八千的?我老弟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你们用一次吃喝玩乐的钱就想打发,我们人穷志不穷!拼着一分钱也不要也要去上面讨个说法,穷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还是你们当我们好欺负?你们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天老爷啊!你睁开眼睛啊,这世上还有天理吗?没权没势的人就这么让人欺负,我老弟在鬼门关走一遭,被人用一顿饭钱就打发了……”胖姐说着嚎啕大哭,唱念俱佳,很有表演天赋,老谋子拍戏不找胖姐,实在是瞎了他那双眯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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