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坐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想用特别严肃的态度告诉你整个故事的经过,但是我深知越是想要在严肃的氛围里表达一件事情,往往会适得其反显得滑稽,令人生疑。万幸,你看不到我现在的样子,只当是我在和你吹牛,如果你有一些同感,或者感触,那我说的这些也算是有一点意义。
我向来喜欢早起,喜欢观察早晨的太阳将面对它的万物镀上一层金色,那些躲避它的则隐在黑暗之中。早上带着一丝清冷但是新鲜的空气被吸进肺里然后将身子里的浊气呼出去那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也同样令我着迷。天微微亮的时候来到校园的操场上看书或者发呆或者无论做些什么事情都无疑是新的一天最好的开始。也许是时间太早的原因,操场里并没有几个人。跑道上一个老大爷一圈一圈地跑着,阳光温暖的将他拥在怀中,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模模糊糊。只有等他跑到我身边时,听着鞋子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踏在跑道上的声响,才让他的存在显得真实,但是也让整个操场显得更加的静谧。
我溜达到观众台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手里翻着一本博尔赫斯的书。我很喜欢这位作家,我因他的奇思妙想而深深得喜欢着他,更因他对于我们从不在意的事情的深刻思考而着迷。我很难甚至根本无法想象一个盲人的脑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令人惊奇想法,几十年前的作品随随便便一个都可以让现在二十一世纪那些脑洞创作的作品黯然失色,看到兴起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读出声来。忽然一个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和谐,而且那个脚步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奔着我而来的。我略有些不满,觉得属于自己的空间被野蛮入侵。
我抬起头,他是背对着朝阳向我走来的,身子离我大约只剩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后脑勺迎着朝阳,面庞则隐入黑暗之中让人无法分辨。我只能从他穿着的那双很符合我审美的男士皮鞋判断他是一个男的。
我合起书,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了起来,他的个头看起来与我相差无几。
“您是找我吗?”我礼貌性地向对方询问。
“您是张鹏吗?抱歉,可能我的发问有些唐突,但是我十分想和您确认一下。”这个男人说话时有一些压抑不住的激动,导致他的声音略有颤抖,听起来有些慌乱。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但是总觉得这个声音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我是,不过您是哪位?”既然对方知道我的名字,我还是应该礼貌一些,万一是哪位老师呢。
“我也是!”听到我肯定的回答,他更加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声音猛然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这么巧吗,您也叫这个名字?不过,咱们这个名字真的是太普通了,同名同姓的人我已经见过好几个了。”我敷衍地说着,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因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如此激动。这么普通的名字,这么多年没碰到几个同名同姓的才比较奇怪吧。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你。我就是你啊,我不是别的张鹏。你明不明白?”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仿佛是想要迫切地向我证明一个事实。
我想过他是任何人,除了我。但是他这样说了,我自然而然得只能认为我碰到了一个疯子、傻子。我并不打算再有接话的准备,只想离他远一点。
眼看着我扭头要走,他居然伸手想要将我拉住,我下意识地将胳膊一甩。
我的胳膊和他的胳膊马上就要接触到,然后我就看到我的胳膊穿过了他的胳膊,或者他的胳膊穿过了我的,或者我们的胳膊互相穿过。一时语塞,目瞪口呆,这样的事情如果亲身经历的话真的是会让整个人一下子呆住。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儿来。没有说话,我抬起手想试着去触碰他的身体,他也抬手想要做同样的动作。依旧是触碰不到,我的手从他那么结实的身体中轻易地穿过。可能是太阳的光芒太晃眼,我出现了视觉上的障碍吧,但是,这能让自己相信吗?
我开始有一点相信他说的,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他同样的一脸茫然只能证明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也是病急乱投医。
“我每天傍晚都习惯到学校里散散步,就当是放松一下整天的疲惫。当我路过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你的声音,我觉得很耳熟,所以忍不住看了你一眼。你知道,我是从你这个样子走过来的,我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我啊,那是二十岁的我啊。我在学生时代曾经无数次坐在这个操场里读书。我整个人好像是做梦一样,觉得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所以我就走过来,想要和你确认一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就是未来的我?你不会是变魔术的故意来整我吧?”我还是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我宁愿他是一个魔术师在恶搞我。
“你的银行卡密码是147896,你的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的笔名是小毛驴,你和女朋友的第一次是在2011年8月11日晚上十点多……”
听着他一下子说出这么多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事情,我像个傻子一样终于不得不努力接受这个假象是现实。
不得不相信之后,我们开始了新的对话。
我们在跑道上边走边聊,我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个未来的我,虽然皱纹多了些、棱角少了些、头发白了些,不过还是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我们如出一辙的五官。我对于以后的事情充满好奇,他对于再见到过去也十分亲切。
“我未来会干什么工作啊?”我对于未来的职业满怀期待。
“嗨,普通的上班族,朝九晚五在公司里做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混日子。”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一些歉意。
我突然觉得很沮丧,因为自己成为一个朝九晚五上班的人。我最讨厌的莫过于这样的生活,“为什么没有成为一个作家呢?”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想成为一个靠写东西赚钱的人,可是等到了毕业的时候仍然没有写出什么拿的出手的作品,而且这个小城市里也没有什么工作提供给一个写得不怎么样的人。饥寒交迫了一段时间,不忍再靠家里人,只能去找别的工作。”我大概知道了他的歉意是因为什么。
我自认不是一个随便妥协的人,这个结果让我更加沮丧,气氛一下子就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安静。
如果有一种生活是幸福的,那么我一直追寻的幸福生活就是能靠自己喜欢的阅读写作养家糊口。突然有一个来自未来的人还是自己亲口告诉现在的我,你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无疑就是将一个美好的愿望提前宣判了死刑。医生都不愿意向病人宣判死刑,但是我自己却对自己宣判了死刑。
沉默了很久之后,还是他先开了口,略有疑惑:“我觉得有些奇怪,哪里似乎不太对劲儿。”
“今天的事情本来就够奇怪的,甚至是灵异的。”我依旧没从那样的难过中解脱出来。
“我的意思是,我在我的二十岁的时候并没有遇到过未来的我啊!但是你这个我却在二十岁遇到了我。你懂吗?”
这句话让我像是突然抓住一根稻草,“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虽然是一个人,但是我们又不一定就是同一个人,拥有完全一样的轨迹?”
“我只是有这样的猜想,你能遇到我,那么你的轨迹总是或多或少被改变,也许每次的一个选择,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会向未来开辟一条新的轨迹,我们这两条轨迹或许只是千千万万条轨迹中的两条。每一条存在的轨迹当中,我们也许成为了明星,也许成为了作家。”这样的结论让我们两个人都十分兴奋。
“那我还是有机会成为作家喽,你只是与我有过某些同样过经历的一个我,实质上你并不是我。”这样的推论让我有种从宿命中解脱的快感。
今天的我见到以后的我,不知道现在称呼他为以后的我还是否恰当,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如果自己因他而得知自己的命运是一条既定的轨迹难免会让人失去动力以及期盼。只有自己可以开辟属于自己的轨迹,未来的生活才能重新唤起对我的吸引力。
聊的兴起,没注意到身后跑步的老大爷,直到身后的喘气声仿佛贴在了耳朵边,我和他才下意识的回头看想要躲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大爷撞上了两个我,穿过两个我。
我和他一脸诧异地看着那个背影一步一步地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们的未来似乎有无数的岔路,可惜路上的每一处都有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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