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像极了儿时父亲抱回家的那只银匣子。母亲酷爱秦腔,干活累或心里苦不堪言时,便会唱上一段。父亲便买了这台收录机和一堆秦腔磁带。我对音乐毫无理解能力,但银匣子发出的优美旋律却时常吸引着我,趴在桌上,望着它发呆。据说一个人的性格是由幼年、童年生活塑造的。成家之后,我与爱人一拍即合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买了一套CD机。在一起的时候就听藏歌欢畅的旋律,一个人的时候,我便听一些民乐演奏曲,渐渐迷上了古琴乐,爱上琴音的寡淡、闲静,常在琴音里梦游。
一、天上流水
都说管平湖先生弹奏的《流水》有七十二势。我听此曲眼前浮现出的是一位衣着青衫,发髻高挽的仙者,在深山幽谷,流水潺潺的苍松怪石之上,悠然自在地抚琴弦,琴音轻柔舒缓时,如小溪流水;琴音快而有力时,如江河奔流不息;琴音高昂时,如高山峡谷之中瀑布飞流直下,云腾雾绕。任其旋律如何变化,我再无任何可见之感。
一日午后,在茶水氤氲缭绕之中,浑然不觉循环播放的《流水》之音。想俞伯牙与钟子期相遇,伯牙每拨动琴弦,子期总能听出心音,伯牙感遇知音。钟子期亡故,伯牙断弦绝音。由此猛然间对琴音产生一种感觉,只觉琴音瞬间变得幽远,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在狭小的茶室中,虽看不到旷远的天地之物,然物质世界的噪音跟心里的妄念却消除殆尽。只觉《流水》之音自天上而来,再无其它。
二、夜深人不能静
每听《广陵散》似有一种不平之气流于弦音之上。想那嵇康拒绝仕途,在洛阳城外做起自在的打铁匠。夜深人不能静时,抚琴得《广陵散》,聂政刺杀韩傀,琴音听不到丝毫杀气,只有悲天悯人。这琴音像是有意与红尘烦恼人生划一个界限,然而,终究未能改变嵇康被司马昭所害。临刑喊来一张琴,刑场再抚一曲《广陵散》。
琴为心音,听不到惧怕死亡;听不到琴弦上溅起一滴热血;听不到怨天尤人。古琴本就不是悦耳之音,此刻更是寡淡、疏淡,直至枯淡。它只是在失落、悲伤、打击和孤独中能够迅速宁静下来的那颗心,还有一波又一波触及心底的凄凉。
三、无弦之音
雪落无痕,大约是白雪总会融化的缘故。
听《白雪》,像是听雪的生命,在一呼一吸之间,出现、变化、消失。白雪带着平淡的心性,轻轻落入人间,我不是在听琴音,分明就是在听落雪的声音,听它带着爱意去觉知世间一切,活过又释然地化作水滴融入大地之中。
《白雪》中就有白雪融化的声音。
人常说音乐是内在忧愁的出口。古琴,琴音却如参禅,让人与自然相结合,如入空灵静远之境,面对自然人只会变得谦逊。陶渊明在僻静的乡村躬耕,以琴养性,琴无丝弦。《幽兰》无声,却在庭园散发清香。《绿水》悄然,却在屋后潺潺流过。正如他所说:“但识琴中趣,何老弦上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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