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落笔之前,我在纸上写了很多名字——苏轼、李白、王小波、木心、简媜……倘若我敢对自己说实话,名单上应该还有郭敬明。
壹.
小时候,我家住在河对岸的村子里,去上幼儿园,总要跨过一座石桥。桥是有名字的——工农兵大桥;桥下的,我们只管它叫大江,就这么无名无姓的叫了不知道多少年,久了,就渐渐泛出一股亲昵来。
工农兵大桥夜景没有名字就不会背负伟大。我曾经很羡慕生长在黄河、长江两岸的人,那里的人们仿佛喝的是五千年的陈酿。可后来,我离开了故乡的那山那水、再也没喝过山上的无名清泉后,我开始思念那些淳朴与平凡,常常思念。
我爸爸大约也和其他的爸爸无差,有着让人深爱的淳朴与平凡。住在乡下的那几年里,他每天骑着嘎吱嘎吱的自行车,带着我跨过那座桥,送我上学。每次骑行至桥上,他总是吟: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后来,在课本上看到《念奴娇》,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意象不是“三国周郎赤壁”,而是吱呀吱呀的老自行车、爸爸宽厚的背和滚滚不尽、千年奔腾又奔腾千年的江水。
现在想来,我爱苏轼、爱李白大约都和父亲有关。
贰.
我喜欢四川。上了大学,认识了几个四川朋友、我总要开的一个玩笑便是:“我两个男神都是四川人。”
很少有人能猜到答案——苏轼和李白。
小时候背古诗卡片,第一首就是《静夜思》。而且直到现在我爸也总恶趣味地在煮粥的时候开玩笑:“今晚李白乘舟啦,你们谁是汪伦呀?”
而我第一次被李白吸引的缘起,说来也妙——竟是因为沈复。
《童趣》是人教版语文教材里初一的第一篇课文。这篇课文的第一条注释里写:《童趣》摘自沈复的《浮生六记》,《浮生六记》的名字化用了李白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中二的年纪对这种“若梦”、“为欢”的词汇毫无抵抗之力,于是我再网上找到了这首诗的原文: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
群季俊秀,皆为惠连;
吾人咏歌,独惭康乐。
幽赏未已,高谈转清。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不有佳咏,何伸雅怀?
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从此,我几乎所有社交帐号的ID都起名为:阳春召我以烟景。
不过至此为止,我还没有爱上李白,即便高中我又学了《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等一大堆李白奇绝瑰丽的诗文。
我觉得世间很多事都是缘分,就像我在看完余光中《寻李白》后偶然读到了李白的《送杨道人归嵩山》。
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
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
尔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
这是何等的豪情、这是何等的胸襟优势何等的好气概!
我把这句话写在了我的笔记本上,仿佛前路重重山岳都不过尔尔。千难万险何妨,谁还不会骑白龙啊,你说是吧?
叁.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对苏轼格外亲近。
爸爸写的《念奴娇》但说实话,我开始喜欢苏轼是读大学之后的事。
大约见过更多的人,才能懂“自拼命者能杀人也。”是何等的悟性;才能懂“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是何等的真与善。
因为这个人物专题,最近重看了一遍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正巧,《苏东坡传》之后又看了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太宰治写:“见到人类露出本性,我都惊悚得汗毛倒竖。而一旦想到,这种本性或许是人活于世的必备资质之一时,我简直要对自己绝望了。”
苏东坡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所以苏东坡过得快乐、无所畏惧,像一阵清风度过了一生,不无缘故。”——这是林语堂给苏轼此言的脚注。
而《人间失格》的扉页上写着:“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我原本只觉得这是两种人生态度下两个天才的两种路途,可再思量却发现无论苏轼还是太宰治,他们天才的根本或许不是“才华”。
苏轼,赤子,善良真诚地活过了他生命的每一分秒。
太宰治,看着“汗毛倒竖”的众生百态,怕着、忍受着,直到“绝望”地自杀……
两个人都在用自己最柔软的地方与人间握手,他们天才的地方不啻文气之灵、更在于抱有本心的单纯。
如苏轼这样勇敢的赤子千百年不可得,但至少可以让自己不成为“可怕的人类”……
其实这已经是个很高的要求了,在一个一不留神就吃了人血馒头的世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
肆.
总是越长大才有越分明的喜恶。
我以前读不懂很多人的文章、都要在后来一点点反刍。
有幸我活在一个文化积淀千年的民族。
千年来,文字留下了千千万万赤诚心脏跳动的痕迹。
而今,这些文字能让我溯游而上,遇见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诗经·国风·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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