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我到现在仍然常做着梦，梦见我的奶奶，梦见我的老家，梦见那一座仿佛在地底下建起来的潮湿阴暗的矮房子，梦见我坐在炕上不知在干什么，但是我的奶奶已经去世三年有余了。

我仍记得初接到父母电话那刻，恍惚的心情，那天晚上我坐在夜晚的火车上，混沌中一遍一遍的幻想着，是的，这又是一个真实的梦，是多疑的我的又一个悲哀的幻想。然而，赶回老家后一切是那么的真实，久不相见的亲人，灵柩与牌位，还有我的慈爱的奶奶的紧锁着眉头的相片，我看着她的眼神，想要努力去想些什么，然而，却什么都想不起，也并不流泪，只是看着。

我的爸爸也没有流泪，蓬松着头发，漫无目的的转来转去，只是一会儿来看看，续续香。然而在傍晚，他走出了院子，来到了临路的小树林，我远远的看他一个人闷坐着，坐着，渐渐的就听到了他的哭声，像闷声吼着的狼。

直到要披麻戴孝的时候，我喊着奶奶，就停不下来了，我才感觉到奶奶是真正的离我而去了。再也不会有人凝着紧锁着的眉头，叫我一声声的“白啊，白啊！”这是拟声词，但我从来不知这个字怎么写！

我的出生，因为计划生育的缘故，颇不光彩，父母为了瞒着，将我送回了老家。

我便是在我的奶奶的拉扯下，终于活了下来。

后来，约在我七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之前的事情大半忘记了。但仍记得夏天的早上四五点时候，太阳在东方升起来时，奶奶就开始在院子里干活；记得那次被人冤枉时，奶奶的极力的辩解；也记得在那个清冷的傍晚，奶奶牵着我走过那一条萧索的街道！

我仿佛又看见，回到老家，堂弟搭手帮着做饭，将一捆捆的胡麻柴塞进火灶里。那时，我们一起在“场面”上的草堆上上下下做将军攻防的游戏，如今这一点点的柴，随着火连同那记忆终于要渐渐的远去了。醒来很久，很久，我觉得周围的一切如此陌生。

我明白，这一个故乡又要消失了，没有了亲人，也便没有了故乡。倘若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在奶奶来时给我皱巴巴的两毛钱时心里一阵鄙夷，更不会在夜里悄悄溜开奶奶的身边，那该如何伤了她的心啊！

然而！此后！终究就只能在梦中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