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当各方都准备完毕,已接近亥时时分。整个观露台全部撤空了,大殿中只余杨凝素与萧泠二人,他二人静坐于殿中,静待时机。
先是南侧角楼处,萧家弟子部下的阵法自内破开。笼罩着整个观露台的银白色法阵瞬间消失,脆弱的青绿色结界暴露于敌人眼前。
杨凝素将采露向天一指,一道银白色剑光冲天而起。大殿中北侧的墙面上绿光闪过,正是南侧结界已经打开,顿时,厮杀声起,杨家弟子边战边退,站在主殿之上已可以看见熊熊的火光。一炷香的时分过后,又一道剑光起,北侧结界亦打开,杨重华及几位长老带着门下弟子撤出观露台,趁着北侧敌军匆忙调度之时,御剑上山去了。而三家敌军已冲入观露台,先前撤走的弟子所留下的一道道阻隔一一被破,不少的羽箭已射入到主殿当中。
杨凝素见北侧绿光闪过,立即走到大殿中央,持剑划破手掌,将自己的鲜血滴在大殿中央处。她又手持宗主令,将血融进玉令之中,面向北方的主座,朗声说道:
“杨氏嫡系后人杨凝素,今请先祖见证:
我杨家今日遭三家围攻,家族存亡危在旦夕。请先祖赐予遗泽,护我杨家百千弟子。我杨氏后人必当光复家族,不负先祖厚望。”
言罢,各色的光芒自观露台各处而来,聚于她面前,地上的血迹融入其中,汇成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落入她手中。这把剑是杨家百年来的名士大能毕生修为和灵识所化,其中的灵力和仙气,可见一斑。
她将长剑举在胸前,转头与萧泠对视一眼,又闭上眼,默念引水诀。她感到强盛的灵力自剑中而起,隐隐已经触到到了冰凉的水汽。
突然间,殿外有人大喊一声:“杨家小姐在此,快拿下她!”身着黑袍的何家修士纷纷冲上台阶,一朵暗红色的信号烟花绽放开来。
萧泠目光一凛,闪身挡在她身后,长鞭长剑同时斥出,灵力暴涨,击倒一排的修士。殿门处衣袂翻飞,萧泠白色的战袍上却没沾上一点血迹,两件上品灵器在灵力的催动下光芒大盛,牢牢地将杨凝素护住。
身后,杨凝素阵法已成,天边闷响声起,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大水汹涌而来的声音。她手中长剑开始逐渐变得透明,终是化成一道道光四散而去。杨凝素向着大殿主位三叩首,用采露费力地支起身子,向殿外望去。“果然还是低估了这损耗。”灵力没有损耗,只是身体四肢受不住这么强的灵力,疲累极了。她强撑着击倒身前的修士,一击过后,采露却落在地上。
萧泠见她额上冷汗直冒,手臂根本拿不动剑,飞身过去扶住了她。“走!”她低声说道。
与此同时,三家营帐。
此役主帅,何家家主的表兄何滜,望着观露台岌岌可危的结界,心中狂喜。“让这几个小兔崽子逞强,如今还不是一败涂地。”
“这几个孩子确实能力超群,竟然苦苦撑了这么久。他们不能为我等所用,确实可惜。”王宗主想到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啧啧叹道。
“等我们攻破了观露台,这世家公子仙子榜首,怕是要再改一改了。”何滜呵呵一笑,转头看着王宗主,“你还怕你家儿子没人嫁啊?”
营帐里众人皆是摩拳擦掌,准备随时拿下观露台。
“父亲,观露台南侧结界破了!”
“好!将那些东西都带过去,务必在一个时辰内拿下观露台!”
何滜坐下还没多久,却听得天边闷雷一般的声音传来。他正要着人打探,却见一人匆忙闯进帐来:“主帅,发大水了!后勤的营帐已经被淹了!”
“哪来的大水?”
“不知。那水来势汹汹,我们又驻扎在低处,很多人都来不及御剑就被冲走了!”
“快!传令下去,会御剑的人先走,往观露台那边的高处去!”说罢,何滜急急地带着众人御剑到半空中,望着滚滚而来的湖水,惊疑未定。
转瞬之间,迅猛的大水已淹没大片的营帐,哪怕是一些已经御剑而起的修士,也纷纷被大水卷了下去。一时间,哀鸿遍野。
众人急急忙忙升到高处,却见观露台上一道烟花绽开,正是何家的修士攻占观露台的信号。何滜等人带着逃脱的修士便往地势略高的观露台去了。
彼时,萧泠带着杨凝素杀出了一条血路,正在往观露台北面撤去。杨凝素望见不远处天边黑压压地来了一队黑红袍的修士,便发了一道剑光。顿时,他二人就觉得一股威压自空中而来,杨凝素一时难受,竟要从踏雪上跌下去。萧泠一把拉住她,一手绕过她的腰肢,将她拢在身前,用长鞭打落射来的羽箭,催动踏雪,飞速地飞离了观露台。
他二人自大殿中厮杀出来,身上都带了伤。此刻,他们与压后的弟子一同御剑于高空中,望着催动起的伏魔阵法将观露台方圆几十里都笼罩住,滚滚而来的湖水在这强大的威压之下暴涨几丈,瞬间吞噬了整座观露台,百年仙府,雕梁画栋,顷刻淹没在大水之中,再不见天日。观露台方圆十里之内,未逃出的人,无一生还。
春夏交际的时候,天是多变的,不多时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杨凝素已经感觉不到雨点砸在自己身上,她看着自己的家,在她亲手引来的湖水中,一点一点消失,就好像,骨血里一个叫“家”的东西被生生抽离了出去。她呆呆地站着,恍惚间,泪水已滚滚而下。
一连四五天,她看着自家的师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看着那一个个面目可憎的人踏过她同门的尸首,站上她杨家的土地,现在,连家都没有了。自有意识起,她哭的次数绝没有超过十次,而如今,她实在撑不住了。她是家族的后起之秀,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但她也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啊!
可怜的是,在那么多光环之下,她不能在人前露出一丁点的怯懦,也只有在至亲至爱之前,才会有自己的七情六欲。
萧泠察觉到了身前人无声的哭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轻轻将自己环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将人拉到自己怀中。杨凝素猛地转身拥住了他,将头伏在他肩膀上,攥紧了他的衣袍,小声地抽噎着。也不知为什么,这个相识不过两天的男人让自己顿生了一种依赖感。也许是他在战场上将自己一把提走,是在自己使用禁术时为自己护法,也是先前愿意与自己共进退。除了父亲,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让自己有过这种感觉。
当杨凝素主动转身贴上来的时候,萧泠一下愣住了。他机械性地将手附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扬手设了一个结界防雨,任凭姑娘的泪水沾湿了自己肩头层层的衣衫。姑娘的身量与他相比可以说是娇小,她头上的发冠蹭过他脸颊,似是挠在他心上,他的心里一时七上八下,替她提着的采露也有些握不住了。两个年轻人,在雨里虚虚地相拥着,一个将这么多日的委屈痛苦尽数宣泄,一个似是第一次清楚看到了自己的感情。
少年时的一眼,也许就定下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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