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嘈杂声一直没有消停。 我们靠在床边,他在抽一根香烟,来自于英国的一种香烟,他每次靠近我的时候,我总能闻到他身上这种淡淡的带一点南美洲烟叶风味的味道,后来融入到他的身体里,成为他独特的气息。
我们默不作声,整个屋子被无休止的吵闹声包围着,仿佛是一辆开往另一个嘈杂城市的列车,永无宁日。
窗户是木制的,没有玻璃也没有窗帘,从百叶窗薄片中透过来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行人,大部分都是中国人。他们的木屐发出的踢哒踢哒声和人们扯着嗓门说话的叫嚷声总是令我头昏脑胀,我感到极端疲惫,我想睡一下,但却睡不着。 此刻太阳已经下山,夜幕已经降临。
只是一扇单薄的门和一块半闭的窗户,把我们横躺在一起的这张床与外面的世界分隔开来。但外面的人,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而我,在闭着眼睛进入半梦半醒状态之时,却能听到他们全部的声音,看到他们的身影。
这些人最终在声嘶力竭之后,如同远去的汽笛一样,带着忧郁和越来越低的回响声,消失在我的耳际,融入进远山一样的旷野里。
我想我是睡着了。
我身上盖着一层薄的被子,他从漆黑的浴室走过来,轻轻地坐在我身边,他没有再抽香烟,而是端着一杯红酒。
他发现我睁着眼睛,将头俯过来,亲吻我的脸颊,柔情地说道:“你刚才睡着了,我去洗了个澡,天已经黑了,你要不要吃东西?”
我才发现,我们在一起辛苦了一个午后,在急速运动流泪流汗之后,哪怕睡上了一觉,我仍然饿得肚子咕咕叫。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也不想即刻便爬起床。我似乎还在梦中,还在等待一辆重新开往这座城市的列车,等待它的汽笛声响起。汽油声并没有响,却迎来了一线光明,那是他起身点亮了一盏灯。
他披着黑色的绸缎睡衣,领口敞开着,睡衣里面空无一物,是他完整的身体,刚刚与我紧密联结的身体。它散发着一阵淡淡的英国香烟的味道,带着微温如同米开朗基罗手下的大卫从雕塑像中复活过来一般,在他点亮灯光的那一刻,他转过身来,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身体,他的一切,瘦而白,高而坚。
他神秘不定,带着诱惑力。
他是病态的瘦,却又活泼生动。
我猜想,他就是一个情场老手,他或许过着寻花问柳的生活,他带过别的众多女人到过这个房间。
他忧郁,虚假,心中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唯有情欲,唯有和这些女人寻欢作乐才能消除他的怯懦与恐慌。
我想笑,一阵苦笑,所以我坦白地告诉他:“你大可以把我当作你这些女人当中的一个。”
他怔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突然间,他的眼神变了,跟刚才俯到我耳边的那一刻不一样,他空留一双空洞的眼睛,没有柔情,没有怯懦,但只有忧伤,仿佛死亡来临前的那种忧伤。
他重又将香烟点起来,大口地吸着,在未完之前,粗暴地将它熄灭了,他从衣架上取来我的衣服,叫我穿上,他也背到一边,开始换他的衣服。 此时,窗外亮起了路灯,但路灯仿佛被纱布蒙上了一般,格外朦胧与昏暗。
我穿好了真丝连衣裙,重又戴起那顶男士的毡帽,涂上暗红色的膏,头发披散下来。 从屋内走出来的那一刻,我便觉得自己衰老了,我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年。
但他说,你是累了,饿了。
人行道上,依然人头攒动,络绎不绝,他们看似匆忙,却又并不急促,他们目中无人,看不出他们的幸福,也辨不清他们的忧伤,他们熙熙攘攘地挡住了整条马路。
我们只好在人缝里艰难地挤。我走在前面,有点跌跌撞撞,因为腿脚不灵,有一股疼痛一直从大腿内侧蔓延到腰部直到背部,我蹙眉隐忍着,他看出我的痛苦,靠近过来,轻轻地扶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们来到一家有楼座的中国餐馆,他选了最安静的一层,要了一个靠里面的单间。
这个单间有一个小阳台,从阳台俯瞰下去,依然是那些熙熙攘攘的人,再望向远处,便能看到湄公河上闪烁着的微弱的灯光。
菜很快端上来,有中国风味的美食在我饥饿的那一刻,也正对我的口味,虽然中国式餐具并不容易驾驭,但我很快就能在他的指导下夹起青菜和牛肉。 他并不急于吃,只是燃着香烟,一味看着我。
他的样子真叫人动情,十指纤长,眼神忧郁,无论何时,他都穿着整齐的白西装,风度翩翩,气质优雅,虽然我以为,我刻意地以为,我就是他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我或许就是一个新鲜的玩偶,但我却如此坚决地愿意跟着他,跟着他到他的小房子里,任由他操控,与他一起痛并快乐地爱着,汗并浃背地吸咐着,乘风破浪,一路驰骋,在买醉寻欢里迷失,沉沦。
我在此刻才知道他的名字,他比我大十二岁,他在巴黎之时确实有过别的女人,而在西贡,他并没有,他爱的是我,他爱我,是因为我是这个城市中唯一与众不同的女人。
他用英语说着他爱我的时候,眼神重又变得忧郁,有泪光闪过,那是一种戏剧性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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